〈要說的話〉(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誰最先退場呢?」偉記起這個問題,已經是在二十年後的某天。他下了車,買了一束剛好放在龕位旁的小菊花,踏上尋她之旅。他早已記不起她龕位的號碼,只依稀記得是它的好像在最頂層、面山的位置。好像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到來,他其實不大相信靈魂這一套,他一直沒法弄清楚肉體與靈魂的關係,假如人是有靈魂的話,那麼只要靈魂安好,就不大可能有各種腦部的病。

「假若我們是以靈魂為主體,縱使肉體崩壞,我們的『思想』仍應該可以運作。假若肉體崩壞,如腦袋受損,我們就沒法正常思考,那麼我們根本就沒有靈魂,退一萬步去講,縱使有靈魂,這靈魂也不會思考。思考、知識是你腦袋的事,跟靈魂完全無關。」

玲知道偉很聰明,而這種聰明是非常固執,他認定的事是沒法改變的。因此她知道偉不會去拜祭她,很早就知道,躺在床病時就已經知道。偉要來的話,生前就已經來了,已經來得比她想像得密,每天下班,縱使多累,多遠的路程,那怕只是一分半秒,他都會趕來。「要做的事,在你生前做了就足夠。你走了,我是不會探你的。我對你的好、照顧,都在你的生前『預支』了。」她很早就知道他極少去掃墓,祖父的、父親的。「人活著,就在眼前;走了,就在心中。」這是偉的名言。

玲早就知道偉說得出就做得到。在她死後,除了安置靈位的那天外,他再沒有踏足過骨灰龕場,直至這一天。他起床的時候,特別懷念這個已經離世二十多年的朋友。他有話想跟她說,但她已經不在他的心裡。他只好乘車,破例前往一趟。他下了車,買了一束剛好放在龕位旁的小菊花,踏上尋她之旅。他找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找到她的龕位。他坐了在樓梯上,掃視著碑上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看著他們的名字、生卒的年份,心裡反而平靜下來。有些掃墓人、清潔工經過,望了他兩眼,就繼續自己要忙的事。

「朋友,我也要退場了。要到你的世界,假如真有那個世界,又假如你還在那邊。」偉再在龕場找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陣異樣,抬起頭來,看見那張熟悉的照片。久違的臉孔就在眼前出現,偉才記起他從來沒有玲的照片,一切都在心中,不需要假借外物。偉明白,玲也明白。偉放下鮮花,掃視了四周好幾遍,沒有說一句話離開。他一直不相信靈魂這一套,要說的話早在生前已經說完了。沒有說出口,也就不用說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忽然覺得自己還可以多活二十年,明天要好好跟醫生談談治療的方案。

〈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駐站作家)

近來坊間其中一個熱門話題,定是AI人工智能的大躍進,大家紛紛發現有些事情可以交到AI之手,從而減輕自己的工作量,方便又快捷。我曾經聽過的例子有大廈職員以之來寫通告,也有大專學生假AI之手做功課。前者是否屬實,不得而知,後者卻由我任教大專院校的朋友作實。她更說那學生已經不是初犯,而且每次都被她發現,分數都被扣得「一乾二淨」,所餘無幾。

我在課堂曾與學生分享使用AI做功課之利弊,有名學生立即說不能以之作文,AI寫出來的文章完全沒有條理。我在數年前已經接觸過類似的中學生作文,通篇引用名人如愛因斯坦、愛迪生、霍金、尼采、叔本華的金句,但金句與題目、主旨看似有關連,但細心讀下去,就發現論點經不起推敲,一看就知道當中必有蹺蹊。話說回來,縱使不看脈絡,以中學生的水平,我真懷疑他們知否誰是叔本華。

實際上,使用AI創作不是沒有可能的。但以現有的版本,學生必定要花比寫一篇作文更大苦工才有所成。在很多年前,在互聯網剛流行不久,我就知道假如一名學生有心有力有想法的話,在特定的知識範疇中必定可以超越他的任何一位老師。譬如,如你肯翻閱資料,對一首詩的瞭解,不論是古詩,還是現代詩,必定比老師更深入;更不用說你天天沉迷三國世界,玩遊戲看動漫讀資料都是三國材料,你一定會把某冷門人物的事蹟如數家珍,靠老師的認知更博大精深。如我唸中學時,一讀到〈出師表〉,幾名玩電腦遊戲《三國志》玩得廢寢忘食的同學甫看見郭攸之、費禕、董允、向寵等名字時,立即露出微笑,腦海定然浮起了這幾名古人的形象和事蹟。當年互聯網尚未流行已經如此,更遑論如今AI大行其道。這情況就如李小龍所說,他不怕練過一萬種踢法的人,他只害怕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

然而,我們發現事情並不是如此。大部分學生依然沒有挖得比老師更深,究其原因,大抵是缺乏了探究之心。以AI創作、寫作,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但你必須懂得讓AI知道你想要甚麼。它確實擅長整理資料,但至於成果是甚麼,很需要你去指點、規範。可惜的是學生往往只著眼眼前的小目標如完成一份習作,而忽略了很多基礎的條件。

猶記得當年唸碩士時,在互聯網找了一個美國人類學的討論區,我把當天習作題目傳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有十多名「專家」回覆。他們的答案都很有見地,然而細心分析,不難發現各人的見解是互相矛盾的,他們的意見只可參考,不能統統用來答題。然後,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看書、查資料,瞭解這些專家所屬的「流派」,才勉強完成一份習作。AI於我,發展一日千里,然而我始終相信求學的不二之法就是不斷鑽研,請你成為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吧!

〈重啟人生〉(駐站作家)

因看了日劇《重啟人生》,近來跟友人、學生的話題總離不開假如人生可以重來的話,你有甚麼要做呢?對於人生重來,我並不感到陌生,在兩年前,我和江澄合寫了奇幻小說《無限接近的幸福》,主角翼的同學在中學時遇到意外死去,他長大後無意中回到過去,還上了自己過去,以及同學的身上,與「對方」共存一個身體,嘗試阻止意外發生。不過《重》與《無》的分別是,《重》的主角是由出生重頭開始,一直活到投胎的一刻。

《重啟人生》的主角重遇上交通意外逝世,在投胎登記處時發現自己下一世竟然要成為一隻食蟻獸,而非人類,心有不甘。當得知可以重頭活過,累積功德,以便再轉世為人,就立即再活一次。有趣的設定是她不用飲孟婆湯,仍然擁有剛過去人世的記憶,因此她的成績由中等變成上等,更知道自己是為累積功德而活。故事就如此展開,主角一共活了五次相同的人生,當然她每一次選擇,也令到她的經歷變得不大一樣,五次人生分別做過藥劑師、電視台監製、飛機師等,可以說是過足職業癮頭。當然每一次到了投胎登記處,因功德累積了,她可以成為別的生物,到了第四次她終於可以投胎成為人類,不過她為了拯救兩名要好的朋友,放棄了投胎,再活一遍同一個人生。

拯救是很多這類型「重生」劇的主題,有時候是拯救別人,有時候是拯救自己,更多是拯救別人時順道連自己也拯救回來。當然在現實生活裡,我們是沒法重生的,也連自己都拯救不來,更遑論去拯救他人。因此我和友人、學生的討論往往由「重生」、「重頭過來」變成怎樣在沒有重生的前提下「去修補」、「去補救」。學生階段尚好,有很多事尚可以補救,例如這次考試、表演有差池,還有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的機會。長大了就發現有些事補救難度是極高的,譬如一個錯誤的決定,連累公司破產,自己和同事都失業了,你除了道歉之外,真的沒有甚麼補救方法。那時候,你只能驚惕自己下一次要細聽他人的意見,不要魯莽下決定。

《重啟人生》或其他重生的作品,主角都可以重新選擇、下決定,是非常幸運的事,就如玩電子遊戲,我們遇到難關,可以不斷嘗試不同的方法去解決,終有一個方法可以破關。現實的我們確實不能推倒重來,但一切皆可以「選擇」。你的任何一個選擇都影響到這次結果,而這次結果又會影響你下一次的選項。譬如我今天選擇了玩網絡遊戲,溫習時間自然會少了,到頭來成績差了,我就只能選擇「勤力」、「發奮圖強」等項目,而「輕鬆過日子」、「獎勵自己多玩一陣子」等選項就會在選單中撇除了。人生雖然不能重來,不過若想選項多一點,就不妨在源頭的選擇上聰明一點。有些事我們無須遇見,也會知道結果。有些事無須重啟人生也可以過關,還是別胡想甚麼重來,把握當下最實際。

〈無窮無盡沙之書〉(駐站作家)

曾經有一本書,無論怎樣翻揭,不論起首結尾,還是中間任何一頁,你都不能翻到相同的。一位書迷覺得這本書很神奇,把它買下來,起初試了很多次都翻不到相同的,就放下它去做別的事情。可是卻沒法控制心癮,放下手中書,又再去嘗試。書迷發現自己逐步沉溺,快要不能自拔,只好把書放進公共圖書館,再不去想它。世上當然沒有這樣的一本書,它是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作品〈沙之書〉內提到近乎聖物的一本書。

我初看〈沙之書〉就已經很喜歡,立即聯想到莊子筆下的名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大抵是說人的生命有限,而知識是無窮無盡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是非常疲困的。請想像一下,博爾赫斯生於1898年,而莊子則是戰國時人,約生於公元前369年。相差超過2000年的兩個人,一個在亞洲,一個在南美洲,卻因對「知識」的看法而在我的腦海中相遇,是多麼一件奇妙的事。因此,在我的教學生涯中,我經常與學生分享〈沙之書〉這篇作品。

當然,必定有學生會感到很疑惑,世上真的會有像沙之書這種無邊無際的書嗎?確實沒有這本書,但我們對知識的認識,又確實跟「沙之書」沒有分別。看來一成不變的知識,實際上在每個時代都不斷在轉變。譬如「地球是圓的」應該是我們現今大部分人類的共同認知,但試想想如果是千幾年前的古人,在他們的認知裡,地球該是平的。因此,關於「地球的形狀」這一頁,在不同年代就有不同答案,形象化成「沙之書」後,古人合上了「地球是平的」,到我們再翻開同一頁,就變成了「地球是圓的」。而在十多年前弗裡德曼有本著作叫《世界是平的》,從全球化入手,講述世界如何通過手機、網絡等而被抹平了。當然這個所謂平坦的概念跟古人「天圓地方」的觀念並不是同一回事,但不能否認,弗裡德曼是在舊觀念上做文章。因此看似已成為鐵律的「地球是圓的」科學層面,又添加了文化、經濟、社會上的「新意思」。

當然有人面對這種不斷推陳出新的知識感到疲困,不知所措。但我反而覺得這挺有意思,平生最怕遇上沉悶的事。近日,我在中三課堂上與學生討論後,才發現我在小學時學的一個字原來另有讀音,而我學的讀音一直是有誤的,那就是「啊」字。經在場的老師證明,原來在我小學的年代部分老師將它讀做「阿」,而非「亞」,而我一直沿用這讀法。我回家查字典後,發現「啊」有六個讀音,頓時像翻「沙之書」般,再也翻不到從前「啊」的一頁。「學海無涯」,無方向去追求確實如在沙中尋覓,只會令人筋疲力盡,相反抱著謙卑的心,每有發現都當作是獎勵,必不會感到疲困。期待你也在知識之海中找到樂趣。

一題兩寫:退休(徐焯賢)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當他看見那道紅色拱門上面的掛飾,還有那對寫得東歪西倒的對聯,所有本來壓抑住的怒火就忍不住吐出來。「掛飾不合格,新年怎麼只懂得掛金錢葫蘆,金金紅紅,很土氣,還有怎麼不找街頭的黃伯寫對聯揮春,是誰的決定。」他的眉頭皺得隆起幾座小山,任誰都知道他不高興,可是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招惹他。

他氣忿得如街外炒粟子鍋上的熱砂,又黑又紅,又熱又滾。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但走過的人們都好像聽得清清楚楚他的埋怨。「怎麼我一退下來,大家的美感都差了這麼多,門換了色,燈又調亮了,還有那大大的金色的花,說是像花,卻又像顆種子。我還沒有退下來的年代,我們的店是號稱全區最美麗的,還獲得總行的稱許。怎麼我一退下來,所有所有東西都變醜了。」

沒有人敢上前招惹他,連望他一眼也不敢。大家都像知道他的脾性般,沒有人敢說上一句半句。他唯有繼續發自己的牢騷。「還有那本存摺,本身是黑色的,沉實不高揚,正好適合實業家。怎麼現在變得紅紅綠綠的。你們知道我費了多少唇舌才讓總公司那邊的人點頭,一改風格,自此銀行一帆風順,營業額、投資力大增。現在紅紅綠綠的,說甚麼有朝氣活力,說到底就是定位不準。」

他的聲音好像愈來愈大,走過的人,職員好,顧客好都不敢瞧他一眼。大家都不想把麻煩惹上身,直至一個人緩緩走到他的身前,把他扶起來。大家都鬆了口氣。「婆婆,麻煩到你了。」「對不起,老頭子就是放不下。」「放心,沒事的。」一名職員飛快地打開銀行的大門,讓老婆婆扶著他——前總經理離開銀行,回到他真正的世界。

一名顧客向詢問處的職員說:「你們的舊上司火氣挺猛。」「甚麼我們的舊上司。他是四葉草銀行的⋯⋯」「那分行不是已經搬遷了十多年嗎?」顧客看著職員掛在胸口的那個又像花又像種子的四不像襟章,暗想老頭的揶揄也不是全無道理。

無神論者的禱告

我叫阿輝,一名24歲的男大學生,在大學修讀科學系,是一位典型的無神論者,儘管我之前所讀的小學是一所信仰基督教的學校。

我始終相信世界上一切的現象都能夠用科學去解釋,神魔鬼怪甚麼的單純就是唬人的,這也是我選擇修讀科學科目的最大原因。若果真的有神在操控、指引著人們的命運,那就不會有那麼多被冤枉入獄,和一生安分守己卻不得好結局的人了吧。舉個例子,比如前幾年很流行並且掀起激烈反響的「麥田圈」,我至今為止也堅信這個現象是人為的,而外星人、UFO之類的字眼只是些媒體為了吸引別人的眼球罷了。

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思想呢?也許是因為受我父親的影響吧,他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怪存在。我的母親在我小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和我的父親從那時開始就一直相依為命,所以他對我的思想影響還是挺大的。

小時候的我很怕黑,不過與其説是怕黑,倒不如説是怕鬼,總擔心有鬼會從黑暗中竄出來。每當我害怕的時候,父親都會説:「這世界上哪有甚麼鬼?要麼就是做賊心虛,要麼就是胡思亂想。你見過鬼嗎?沒有就對了,因為鬼壓根就不存在!眼見為實,看不見還怕什麼嘛,男孩子大丈夫,要戰勝它!」於是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就逐漸變成一個不相信神魔鬼怪的無神論者了。

這天,我一如既往坐在教室裡一邊聽教授講課,一邊在筆記電腦上輸入筆記,突然有一個電話打了過來,發出的振動聲將正在專心輸入筆記的我嚇了一跳,附近的同學都盯著我,這場面挺讓人尷尬的。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父親的電話號碼嗎?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南丫島上遊玩吧,怎麼會突然打電話給我呢,我抱著疑問走出教室接聽電話,但電話裡傳出的不是父親的聲音:

「喂,父親,有甚麼事嗎?我在上課呢。」

「你好,請問是李家濟的家屬嗎?」

「啊,我是他的兒子,請問你是?」

「這裏是醫院,你的父親李家濟因意外而受了重傷,現在在本院接受治療。傷者情況頗為嚴重,請務必儘快趕到醫院。」

我頓住了,他是騙子嗎?最近挺多這种類型的騙案的,但電話裏的人又確確實實能説出我父親的名字,這又令我心生懷疑。

「傷者家屬,能聽到嗎?」

「啊……啊,能聽到,我儘快趕過去。」

無論他是不是騙子,這都關乎父親的性名,我不能不管,只能硬着頭皮離開學校、前往醫院。收拾好東西後,我便搭乘的士趕往醫院。

半個小時後,我到達醫院,車一停下,我便匆匆忙忙付錢下車,狼狽地跑向醫院大門。

「你好,我前不久接到電話,説我的父親進醫院了,請問是怎麼一回事?」我驚慌失措地跑到醫院前台詢問。

「你就是李家濟先生的家屬嗎?」

「對,我是李家輝,是他的兒子。」

「好的,他現在在急診室裡,請跟我來。」

「好,好,謝謝。」

看來是真有其事,父親真的出了意外。我喘着粗氣,惴惴不安地跟着護士往急診室的方向走去。

在急診室門口等了一會兒,醫生從急診室裡走了出來,向我講述了父親的情況:「他有腦震盪和腦出血的情況,應該是摔傷了頭部,送院時昏迷。目前情況不太樂觀,有機會成為植物人,要做好心理準備,稍後會轉移到病房靜養。」

植物人?我沒聽錯吧?前幾天還生龍活虎送我到學校的父親如今卻面臨著變成植物人的風險?這件事情過於突然,猶如晴天霹靂,醫生的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不斷重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在恍惚間辦好了父親的住院手續,還處於昏迷狀態中的父親被轉移到病房去了。我急忙跑到病房查看父親的狀況,一打開門便見到躺在牀上的父親,他頭上包着白色的紗布,手上還插着針。護士向我交代完後便離開了。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病牀前,望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

他臉色是蒼白的,幾乎看不到血色。

我握起他無力的手,此時的父親如同凋零的玫瑰一般不見生氣,他的手也不如以往的強而有力。儘管父親經常教誨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可此刻我還是忍不住落淚,那無力感就像一雙無形的手,把我拉向絕望的深淵。

我緩緩走出病房,我的腿輕飄飄的,一切都發生得如此不真實,就像是一場夢,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我有些脫力地坐在了病房外的長椅上,想平復一下經歷了幾番波折的心情。在我拿紙巾擦拭眼角的淚水時,樓道間有一個女孩緩緩地走了過來,我抬頭望去。停留在我面前的女孩跟牀上的父親一樣,身上穿著病服。

「哥哥,你怎麼了?」

「……啊,沒甚麼,你是?」

「我叫黃思琪!」

我抬頭看了看「重症看護區」的燈牌,又扭頭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還沒有我胸口高的孩子。

「哦,你多大了,怎麼會在這呢?是和家人走丟了嗎?」

「我今年12歲了,我因為癌症,一年前已經住在這裡了。」

我一臉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除了看起來有些虛弱,再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病重的人,而且她的頭髮……

「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假髮哦,好看嗎?」女孩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惑。

我一時間沒緩過來。

「啊…..很好看呢!很適合你呢,話說,你……不會害怕吗?」

「嗯?害怕甚麼?」

「癌症可是很可怕的,還有可能會……」

我不敢對她説「死亡」,對於一個12歲的孩子來講,這個詞,太過於沉重了。

「我知道呀,再過一年我可能就會離開了,但是我不怕!」

「為甚麼?」

我很好奇她這麼勇敢的理由,患上癌症應該是一件頗為絕望的事情,為甚麼她能這般從容地面對?

「因為我的媽媽跟我説了,我離開了之後會去到一個新的地方——上帝會帶我去天堂!媽媽還說天堂充滿歡樂,有吃不完的草莓蛋糕!」

「那天堂可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呀。」

「對了,哥哥你為甚麼在這裡?」

「我的爸爸生病了,我要來照顧他。」

「嗯……那我祝叔叔早日康復吧!希望上帝可以保佑你的爸爸。」

「你這麽相信上帝的存在嗎?」

「當然相信啦,我悄悄跟你說哦,二年級的時候上帝保佑我考了全班第一呢!」

女孩的出現,讓我驚恐未定的心靈受到一絲安慰。

對於我來說,上帝的存在值得商榷。但若祂真的存在,倒是真的希望祂可以保佑父親平安無事。

「哥哥,我們一起祈禱吧!讓上帝幫助你的爸爸早日康復!」

「祈禱」這個詞聽起來即熟悉又陌生,上一次祈禱還是在上小學的時候呢,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個形式。

「上帝真的會回應我們嗎?」

「一定會的,只要你真心禱告,上帝一定會傾聽的!」

這番話似乎在小學的時候聽過。

我回頭望了望病房的門,又望了望眼前的女孩,隨後像小學的時候一樣,合起雙手,閉上眼睛,真心地禱告。

閉眼間,女孩念著祈禱的語句,那些語句很是熟悉……

「阿門……」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人們都說,醫院白牆傾聽過的真心祈禱比教堂神像所傾聽的還要多,或許是因為人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往往會選擇投靠神明吧。

中學生連環死亡事件

「今天也只有很少人回來呢。」

「的確,因為大家都害怕會被殺死。」

「連不少老師都轉為網上課堂,那我們不是不用來上課嗎?」

「但你我都知道網上課堂是行不通的,如果不是這次事件,如果大家不怕死,大家都會回校吧。」「也是。」

「你不怕死嗎?」「我相信我的運氣」「你的運氣很好嗎?你不是常常都被叫出去示範嗎?」「我一直都想我的人生發生一些刺激的事,但我運氣太差了,所以才會過上無聊的生活。」「你想被殺掉嗎?」「也不是,我只是想見一見兇手。」「真大膽。」

「話說你這麼快就斷言是有兇手的,不是還有幾個人是自殺的嗎?」「但也有不少死者明顯不是他殺的啊!」

「這是我從隔壁班的同學那裡聽來的:其中一位死者被困在二樓的那個⋯從前梯爬上就會看到的那扇門⋯那個叫甚麼來著?」「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被困在了那扇門中,整個人都被壓扁了,然後血從門縫流出來,很駭人⋯⋯」「為什麼那個同學會知道?」「他是第一目擊證人啊!」「那他現在怎麼了?」「在家啊。」

「還有還有!」「嗯?」「化學課幫助老師的那個人,發現了化學實驗室的屍體。」「怎樣的屍體?」「聽說全身被高濃度的強酸淋到,身體幾乎溶掉了。」「想起都覺得痛⋯⋯」「對吧!而且這兩件案的作案手法都是死者無法獨自完成的!那就是說,兇手另有其人⋯⋯」

「但你為什麼又會知道?」「因為第二目擊者告訴我的啊!第一目擊者報警時他誤進了實驗室。」「原來如此。」「嗯」

「那太可怕了吧⋯⋯」「對吧!而且受害者幾乎都沒有關係!犯人好像是隨機殺人犯!」「這也知道?」「當然!我認識的人當中,有認識死者的人,他們說自己的朋友跟其他死者都沒直接關聯。」「那就是說,任何在這所中學就讀的學生都有機會被殺。」

「沒錯!」「那為什麼校方還會讓學生和家長選擇回不回來?不是封鎖校園才能保護學生的安全嗎?」「那不一定,因為我聽說有學長選擇在家上課後,回來學校拿走課本和功課,之後被藏在課本中的毒物毒死了。」「兇手的作案手法也太豐富了吧⋯⋯」

「嗯,而且我猜,警方是想用還敢來學校的學生當作魚餌,把兇手釣上來。」「但不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人死嗎?兇手應該停手了吧。」「那真的不一定喔!真彥說,連續殺人犯會相信自己下次能做得更好更完美,所以他很有可能會繼續。」「也是,畢竟第四個被害人和第五個都差上了一整個月;現在距離發現最新的屍體都只過了三個星期⋯⋯」「第四跟第五?你說被電死跟摔下樓梯嗎?屍體被發現不只是差了三個星期嗎?」「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總之,兇手很可能會再犯案。」「真可怕呢。」「真希望不是我們班的人。現在會回來的人之中,都只有不到十人;而我們班一直都沒有出現屍體⋯⋯真的越想越可怕。」

「跟班別有關的嗎?不是我們班運氣比較好嗎?」「但死者的班別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重複。雖說是隨機殺人,但兇手殺人可能也有一定的規律⋯⋯」「你真的甚麼都知道呢,會不會連兇手是誰都知道?」「怎麼會,如果我知道我認識那個人⋯⋯說起來都起雞皮了⋯⋯」

「但兇手究竟是甚麼人呢?為甚麼殺了這麼多人都沒有被抓到⋯⋯」「雖然這樣說很⋯⋯可怕,但兇手很可能是學生⋯⋯」「為什麼這樣說?」「因為第八位死者是窒息死的,而她的死亡時間期間,老師和部分工友都在教員室集合,閉路電視都能看到他們,這是李老師告訴我的。所以老師都不是兇手。」「那工友呢?」「第三位死者不是從天台被推下來嗎?」「嗯。」「那時所有工友都有不在場證據;如果兇手都是同一人,而且只有一人,工友們就都不可能是兇手。」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我跟白太洋問了所有工友,他們都不像是在說謊。」「所以⋯⋯」「所以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學生⋯⋯」「嗯⋯⋯」

「謝謝你告訴了我這麼多⋯⋯你真的很像偵探。」「不用謝,只是分享一下而已。」

「我也知道一件事。」「甚麼事?說來聽聽。」

「你知道得太多了⋯⋯」

一題兩寫:退休(律銘)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兒子,丈夫,父親,偶然寫詩。喜歡自己的工作,是和別人同行生命的一段路。另有筆名風緣。2001年,第一首紙本發表在《詩潮》。其他作品散見於秋螢/明報/聲韻詩刊/大頭菜文藝月刊/號外/字花/虛詞・無形/創世紀詩刊、亦有幸收於《瞧,他們的21 grams在飛翔》,《書在人在-在緊緻的密縫中閱讀》,《香港詩選 2013》。著有詩集《如今常存的》,《所望之事》,《沿道尋回》。)

「有啲野,你以為理所當然,原來,係經過一番掙扎,先變成今日咁。」泰叔在沉思。

泰叔明年就拿四十年長期服務獎,有一個獎牌和一筆獎金。他打算領獎後就辭職。從來沒有想過一做就做了這許多年。不是不想走,是一直沒有人入行,慢慢形成了一份責任,要捱下去。「有後生來,我教曉佢,就走。」一想就是四十年。他由泰仔到阿泰,後來變了泰叔。髮根都白了,不過再改又好像不太順口,大家還是繼續叫他泰叔。

「我做後生時,係唔一定要拆。」泰叔跟忠仔說。他喜歡忠仔,人如其名。泰叔深信忠仔一定會學到,也一定會堅持到有人接手。「以前多數土葬,無問題。」泰叔繼續說:「因為香港無地,開完藍田調景嶺之後好耐都無新地。好多人唯有燒。」又頓一頓。「幾年前,唔知邊個爐俾起搏器炸左,係炸左個爐。之後咪要拆囉。」泰叔不習慣解釋,其實,連跟人說話也不太習慣。如果在醫院,通常是實習醫生宣告病人死亡後,「順便」在病床做一個小手術移除起搏器。試過有病房職員忘記提醒醫生,遺體被移送到殮房。醫生唯有走去殮房,拉開冷藏庫,在已經冰凍乾涸的身體上動刀。當靈魂離開肉身後,皮膚失去彈性,可能要花更多時間才能將本來不屬於身體的異物除去。當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火葬,「順便」拆走起搏器便成了日常。

「試過有屋企人投訴。一早講明,土葬,病房同事半夜,發緊夢。人死左,又照拆。」泰叔若有所思,不知應否說下去,怕會嚇怕忠仔。「告上法庭呀!好似叫咩侵害他人身體罪,咁上吓。」泰叔頓了一頓。另一次是宗教理由,病者念佛茹素的,往生後要「助念」,好像是八小時。泰叔喜歡那黃金迦娑,維持肉身完整。人雖然往生,但他記得,大半天後脫下迦娑,肉身還有微溫,彷彿有神功護體的感覺。同事不知就裡去「移動了」往生者的身體,家人當然大發雷霆。泰叔喃喃自語:「驚嘛,助念唔完,都唔知會飄左去邊。」

泰叔決定放手讓忠仔做。想不到,第一天忠仔就求救,說給法醫警告。「噢,太耐無做,忘記提你。如果轉介法醫,就要特別小心。」再補充:「咩都唔好郁,包好膠袋,就夠。」因為屍體若有甚麼損傷,法醫也會紀錄,並且寫入報告。因此這類病者的起搏器不用移除,防止不必要的損傷,影響調查。忠仔問:「咁通常邊啲會搵法醫。」泰叔從沒有認真想過:「要搵咪搵,點知?」他沒想過問,也沒想過忠仔會懂得問。「若果唔清楚,就寧願唔好郁啦。少做少錯。」他以為自己一直這樣「得過且過」,其實別人眼裡的他不是。

「老實講,呢度得你同佢,做咩無人知,過到良心過到人。」泰叔最後的吩咐。他真的很累。覺得「過到自己良心」很卑微很底線。有時也會自責,畢竟生死都是大事,對於「那個人」就只有這一次。他有時會對著屍體說笑:「真係幫埋你呢次。」後來發現很多人連底線也沒有。都不知道是麻木了,或者工作就是工作,放工就安心放工的心態。泰叔覺得好像四十年都沒有「收工」,退休才真正放下。他眉頭終於可以鬆一鬆,頭也不回,回家安然睡一覺。心想:「唔知下次見面,忠仔仲認唔認得我。」

一題兩寫:假(徐焯賢)

當阿惠放下電話時,大門外就傳來鑰匙扭動的聲音。阿惠輕輕拭了拭臉,急步走進廚房,拿起尚未拆骨的鵝掌。大門打開,阿全走了進來,微微訝異:「你今天也這麼早?」

「是的,學生生病,課堂取消。我早點回來試試再做這道釀鴨掌,明天錄影不容有失。」阿惠盡量把語氣假裝得跟平常一樣,不徐不疾,「我不知道你這麼早回來,我現在預備晚飯。」

「不急。我明天要到日本出差。」阿全走進廚房,頓時令本來不是很大的廚房,變得異常侷促。

阿惠抹抹額上的汗,驚訝地問:「這麼趕急?」

「一年一度向總公司匯報,本來是四谷先生去的,但他患了肺炎,只好由我去。」阿全打開雪櫃,拿出一瓶啤酒。

阿惠吞了口氣,暗想這個年頭,還需要親自匯報,騙鬼麼。

「我要去五天。」他呷了一口酒,熱心地問,「你有沒有甚麼需要呢?面膜、化粧品用完嗎?有沒有廚具、刀叉需要添貨呢?」

「現在甚麼都可網購,不用麻煩。」她放下鵝掌,看著窗上丈夫的倒影,見他竟然不察覺自己的提示,再說:「我現在撥電話跟學生、製作公司改期,明天一起去吧!」

「不。我不但要去總公司,還要到不同分店考察。你才建立起名聲,不要隨便改期。下一次放假時,再陪你去吧!這次我去東京,我們都去過多次,下次去你未去過的地方。」阿全看著妻子的背影,再看看流理台尚未處理的鴨掌、鮮蝦,平靜地說,「你不要太辛苦,我們外出吃吧!」

「不,我很快預備好。」阿惠說,「你還要執拾行李。」

「說得對。」阿全轉身離開廚房,從睡床下找出一年才用幾次的粉紅色大行李箱。那是他們為了蜜月旅行購買的,是一個可以放進兩人替換衣物的行李箱。不過隨著疫情蔓延了三年多,這個大行李箱已經很久沒有出動。阿全打開這放滿換季衣服的行李箱,樟腦餅的氣味立即撲鼻而來。

他忍不住擦擦鼻子,又走到廚房,說:「我去買個行李箱。」

「好的。」阿惠吞了口涎沫,「你順道去買兩餸飯。我替你執拾吧!」

他點點頭,開門離開。她走進睡房,看見那仍未放回床下的行李箱,記得當初買這箱子時二人的話:「買一個大一點的,以後都是我來推行李。」「多一個行李箱不是可以多裝點手信嗎?」「到時候手挽吧,反正去到哪兒,都是我倆一起去,一個大的才方便。」

一起去麼?你剛剛不是說陪我麼?到底甚麼時候開始一起去旅行,變成陪我去呢?

阿惠打開手機,看著友人傳來的短片,是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在餐廳裡的旁若無人、卿卿我我⋯⋯「阿強說你老公訂了去東京的機票,兩人的,但女的不是你」「他一定會說是公司派他前往」

阿惠看完短信,呼了口氣,心想這友人真多管閒事,她早知道丈夫有外遇,一直假裝甚麼都沒有發生,反正大家早沒有感情,「相敬如賓」不是很好麼。現在連你、阿強都知道,應該很快通天,真可惡,已經不能再裝傻,扮作幸福小奶奶廚神。枉我上星期錄影才說什麼綁著男人的胃,就可以綁著他的心。

她一面把自己的便服放進那粉紅色的大行李箱內,一面想:明天錄影時一定要哭出來,還要跟大家說這是他最喜歡吃的菜。

一題兩寫:假(孔惠瑜)

(在讀研究生。即將出版個人長篇小說集。)

「好心你啊放下假啦,做乜鬼翻咁多工。」

7:47。

他關掉手機屏幕,利落地在表格上寫下時間和簽名,「由你嚟講好冇說服力喎。」他捧起擺在櫃枱上的紙袋,隔著玻璃向校務處秘書道別——她下班的時間是4:30,可她卻還在這裡。

他背過身,用肩背頂開學校大門,與保安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他沒有考慮過要不要出聲說再見,反正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學生見到老師校工時都不會打招呼,一不如意便粗口橫飛,他敷衍般的點頭,在這裡倒是像行了個大禮似的。

他還記得放假前他派回給他們的作業,前天讓他們拿回學校,昨天只有兩三個人帶了,他把剛剛收到的那疊作文摔在桌上,班房靜了下來。他聳起肩膀,笑著求他們記得帶回來,「各位老世,小弟過幾日要查簿啊,勞煩曬啊吓。」三催四請,第二天還是只收了一半。

「係咁㗎啦——嚟嚟嚟,食塊餅先,日本度買㗎。」

他接過隔離位老師派的手信,哇,多謝,咁有心啊,然後把餅乾放在一旁,他繼續修訂著第三份測驗卷的題目,肚裡發出連綿的咕咕聲,距離下一節課還有七分鐘。

還有三班的作文要改,放學後還要開會,還有閱讀週,還有課後輔導,還有還有還有——「仲要記得笑。寬容啲,唔好鬧,啲學生唔嚇得㗎。」係嘅,知嘅,他躬著身,發出乾澀的笑聲。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大得像是在推開一道大門。

「依家啲後生呢。」秘書小姐又一次收回了簽到簿,又一次搖了搖頭。他有時會跟著搖頭,記起他讀書時的老師也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口中。他記得那人在紙上龍飛鳯舞的任心橫批,以及那卡着陳年老痰的喉嚨:「你唔係想同我講你老竇真係病咗啊?你問下你啲同學?問下哈——哈咔——邊有人信啊——」

他看向講台下一個又一個的髮旋,無意識地伸手抹去臉上被沾上的口沫。接著他便被那人叫了下去,換下一個人上台。

他的學生也是這樣,作文裡充斥著各種從補習班學來的情節與情感。阿媽在自己發燒時照顧自己,自己感動落淚;阿爸患了癌症,自己每天下課都到醫院照顧他;阿爺老死、阿婆遭遇車禍、家姐昏迷、細佬失蹤。

他在作文紙上凌空批無數個「假」字,中學時總被老師扣字體分的字跡,在短短一個學期就練得一手漂亮的行書。

他有時會一邊批改一邊無聲地念着自己想寫的字,飯粒有時會從嘴腔與牙齒間溢出,他用外賣餐具附送的紙巾擦着紙上的飯印,在家裡他仍低着頭,習慣於掩飾自己𪘲起牙的猙獰模樣。

「咔——咔——」,大抵是從早上起來便沒有講過話,他低頭小聲地咳著喉裡的痰,又像是在默念他從來沒有寫出的文字。他刮走作文紙上乾掉的飯粒,肚子咕咕地作響。他摸索著枱面,才剛抓住那個包裝精緻的餅乾,便被同事給喚了過去接電話,office搵你啊。

「你嗰班嘅XXX同學啱啱打嚟請假。」秘書小姐說。

他把話筒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空出雙手撕下包裝紙,嗯,然後?

「話佢屋企人走咗喎。」

他歪著頭看到座機電話的時間,7:47。

他把餅乾放進口中。

距離早會還有十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