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與現實

在這個殘酷的社會中,追求夢想是我覺得在現今的社會最難做到的事之一。一來是金錢問題,二來就是自身堅忍不拔的意志。如果一個人不能夠追逐自己的夢想,那麼他之後的人生又會怎樣呢?

夢想,這一個難以捉摸的東西是很多人所追求的。在小時候,幼稚園老師會叫我們去寫下我們的夢想,在我們這麽小的時候,老師已經為我們埋種了一顆叫做「夢想」的種子,令我們清晰地了解自己所追求的方向,甚至是整世人生最重要、最想去做的目標,但是又有多少人會因為在追逐的馬路上被名為「現實」的車子所放棄自己的目標?又有多少人會像唐三藏和他的師徒這樣走完西經?

其實,追逐夢想最重要的是堅決不棄的意志、足夠的信心和永不忘記夢想的初心,被現實打擊而放棄的人是因為沒有堅強的意志。有堅定意志的人儘管受了同輩的嘲諷、世人的冷眼,乃至金錢的損失,他們都會堅持下去,直至他們成功追逐他們的「目標」。他們當中會用大半的人生,甚至花一生的時間一直去奔跑到終點線,他們會一直一直跨過前面的「欄」,就算被「欄」跘倒,他們也會快速起來,整理自己的心態,然後繼續前進。那些人才是真真正正活出自己所追求的精彩人生。

我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你們,可以記得自己心中被遺忘已久的夢想,然後再給自己一次的機會,加入只屬於自己的「跨欄」比賽,一直一直奔跑着。儘管有困難,也不要放棄,繼續奔跑和跨過所有的障礙,直至到了終點,這樣就不會在人世間留下任何遺憾,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美好的人生!

看得見星星(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假如那傘子就如此報銷,這會令小關惆悵大半天。那是一把淺褐色的三摺縮骨傘,外表不討好,卻勝在輕巧。曾經與小關捱過很多風雨飄搖的日子,八號風球、黑色暴雨,它都沒有被毀去。

然而在那一天,他想打開傘子擋著那微不足道的紛紛細雨,以免自己的襯衣濕掉時,卻發現沒法推開第三節。傘子一下子變短了,當然普通變短了是沒有甚麼問題,頂多像童話時的仙女般拿著一頂大磨菇。可是最糟糕的是假如沒法把三節都打開的話,傘子的頂部是沒法扣得實,不能完全張開。小關只好用右手按著傘子的頂部,不讓它收起來,狼狽地橫起那條細雨中的馬路。

小關已經忘記是甚麼時候購下這把傘子,是在平日天晴時的未雨綢繆,還是滂沱大雨的危急存亡之秋,他真的記不起。他只知道它很細小,便利於放在背包裡,輕盈得像沒有重量。曾幾何時,他的背包有水樽、風衣、雨傘三寶,跟他浪跡天涯。然而有一天,舊的水樽破爛了,他就沒有再添置新的。又有一天,買了一個比較細小的背包,他連風衣也不帶。現在三寶只餘下雨傘,如今連雨傘也張不開了。

小關捨不得丟棄那把傘子,於是當走到騎樓下,就不斷用蠻力推開它。推了十數次後,竟然又讓他可以打開它。縱使他面前沒有鏡子,他也知道自己臉上應該掛著笑容。他又嘗試了十數次,有時可以打開它,有時不能夠。他並不覺得有趣,卻覺得沒有所謂。反正只是打開時有少少不便,應該不妨礙任何人的人生吧。

關於傘子的記憶,小關只記得一件事,就是在那一個雨天,他挽著兒子的手,在下避雨。雨起初很大,縱使撐著大傘子,也會弄得渾身濕透,何況他的傘子是把單人傘。幸好雨忽然就細了,兒子要趕回去補習,他只好把他那把細小、輕盈的傘子拿出來。傘子張開了,兒子突然說它真有趣,可以看見星星。他感到疑惑,那只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傘子,純淨的淺褐色。

直至有一天,他打開傘子,無意間抬頭看去,才發現傘子內層是銀色的。而無論外層內層有些地方都因拉扯和開合得多的緣故,脫了色而變成透明。光就如此透了進來,像極他在電視裡看到的星空。我好像沒有帶過兒子去看星空,那怕只是太空館內的投影,一次也沒有。下一次,要帶他去看,不過他回來時應該已經是成年人吧,他還會記得怎樣說廣東話嗎?還記那一幕嗎?

現在每次當小關用蠻力打開傘子,都會抬頭看看那片星空,那片屬於他和兒子的星空。

浪漫與恐怖(駐站作家)

時常覺得農曆七月是個奇怪的月份,既有浪漫的七夕,也有恐怖的七月十四,兩者相隔不過七日(以中元節的計法,應是七月十五日),予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當然如果仔細斟酌,傳統的說法是七月鬼門關大開,我們整整一個月都能看見人們在路旁燒街衣祭亡魂,也看到各區的盂蘭勝會,因此牛郎與織女的七夕浪漫相會,是被一整個月的恐怖氛圍所包圍。

七夕的浪漫或多或少與詩詞有關,雖然這節日在香港已經式微,甚少人提起,但每逢農曆七月七日,在互聯網上總見到朋友貼出各種相關的詩詞。最熱門的一定要數秦觀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當中名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把牛郎織女一年難得一次的見面,昇華到做一分鐘朋友,夠回味一世的境界,真是寫出很多世代人的心聲。

然而,總有人不認為這份浪漫是甚麼一回事,甚至覺得它不過是詩人詞人的美好想像,硬生生地塗上很多修飾。唐朝崔塗的〈七夕〉一言道破這種浪漫背後的「恐怖」——「年年七夕渡瑤軒,誰道秋期有淚痕?自是人間一周歲,何妨天上只黃昏」,簡單來說,前兩句大抵是說「年年都有七月七日的相會,是誰覺得牛郎織女分開會傷感和痛苦得要落淚」。讀完這兩句,大部分人都認為詩人太無情,一年才見一次面,為甚麼不愁苦啊!崔塗卻在後兩句指出大家犯了一個毛病,就是人們只是用地上的時間去計算天上的時間,我們不是一直以為「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嗎?那麼牛郎織女分開不過只一陣子,連黃昏也沒有到,何來悲傷呢?

你可以說崔塗的想法恐佈,破壞了詩人詞人一直苦苦經常營造的淒莫想像,也又可以說他的想法,揭露了人們如何美化一件事物。我喜歡後者的解釋,不是嗎?我小時候就經常想每月都有十五圓月夜,為甚麼只有中秋時,人們才抬頭看月啊,難道只有當天是蟾宮開放日,供人欣賞麼。農曆七月和八月,浪漫與恐怖,一線之間,悉隨尊便,任你演繹。

 

奢求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當我們還年輕無憂的時候,我們總是有著許多夢想和願望。我們渴望成為自己理想中的人,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目標。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常常發現自己的夢想好像變成了一種奢求,一種無法實現的幻想。

那年夏天,夏蟲呢喃,我和我的朋友在公園裡其樂融融地玩耍,他問我:「你的夢想是甚麼?」我笑着言道:「肯定是當個畫家啊,你呢?」「我啊,我想當運動員,奔赴各種比賽,為國家爭光,多帥啊!」夕陽下,我拿起畫筆,開始畫起周遭的風景。筆尖舞動,顏料飛濺,我的畫板隨著風搖晃,我們以為已經看透未來的走向。 你渴望成為運動選手,身披國旗征戰,而我則想要成為畫師,描繪每朵花瓣的紋路。 花瓣飄蕩,思緒揮灑,我們踮起腳尖迎接未知的挑戰。

我在課本上畫下的人物吵吵鬧,可有一次母親跟我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你也大了,也該規劃自己未來的去向了,聼媽媽的,別在沉迷畫畫了,好嗎?該專注在學業上。」一開始,我還對此嗤之以鼻,直到後來家裏出了變動,看著病床上的點滴滴落在針管裡,為血管注入一絲脈搏。就像墨汁滲到畫筆中,為紙面上的人物注入鮮活的生命。我意識到樂園絕非居所,誰又能在香榭下駐留,於是,我放下畫筆,輕輕地將保溫瓶放在醫院床頭,轉過頭才發覺筆下的朋友已經不知去向,只剩下遠處的夕陽。 然而,當面對劇變時,夢想和希望可能會急劇干瘪,化為一片枯葉,又碎成粉末,四散流入時間的江河,就像骨灰落入大海般消逝。這種情況下,夢想與現實似乎只能選擇其中一個,而不能兼得。

我不想說我不想追

我背起書包,知道自己的人生將不再如以往般綺麗。 上物理課時,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如坐針氈,擦去一頁頁人體,換作密密麻麻的筆記,而畫筆和顏料已經變成了無謂的文具,我不知何時開始害怕握起那根鮮艷的畫筆,從夢中醒來時,眼裡滿是迷惘。我開始質疑我的選擇,質疑我的改變,質疑我的初心,我再也沒有去追尋那些所謂的夢,只是在孤獨的夜晚裡,回憶著那些心酸。 曾經那麼熟悉的畫筆,現在也變得異常沉重,彷彿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不停地往下掉。 失去了筆尖的細膩,失去了記錄美好山河的能力,也失去選擇的勇氣。

憶起曾經立志不做等閒之輩,如今在垃圾桶裡難以尋回童年紙飛機,我們兒時的夢想何時只剩房與車,學會在草稿紙上計算著公式,但算不出曾經的夢想價值多少,事事不顧自己的意願,不禁想問自己是否願意甘於這樣的生活,夢想被扼殺在搖籃,現實卻讓人難以換氣,掙扎著喘息,在人潮中湍急,時而想反擊,到頭來卻是戰慄。

我開始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需要一個夢想,翻出藏在床底的畫本,坐在銀杏樹下,對朋友說我想去巴黎學畫畫。 看著落葉紛紛飛舞,我的「運動員」朋友輕輕點頭,沒有多問,轉身離去。但真到了那天,我卻退縮了,我意識我已經不知我追尋夢想的初衷,如今那個夢已經煙消雲散。 大考後,我們也沒有再見面,他去了日本留學,專研機械操控。 曾經熱愛和追求的夢想,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遺忘,從夢開始的少年,也將迎來畢業。

我們都有自己的夢想,但漸漸地,我們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為何而去。我們漸漸長大,與大部分人一樣,生活只是為了維持生存,我們的夢想在腐爛的土壤裡無法生根發芽。最終,我們默默無聞地谢幕。我們的半推半就的人生,沒有如神龍般被眷顧的未來。夢想被當做隨處可見的枯葉一樣践踏,寄托在其上的快樂被當成虛幻的霧氣,凝聚成水滴,順著我們的笑聲流下。我沒有什麼奢求,或者說我已經不能有什麼奢求。小時候想當畫家、作家、科學家為人類造福,長大了想考上好大學,遨遊知識海洋,大學畢業了想找到好工作,實際上卻連選擇自己的人生都困難,夢想早已抛在腦後,不知道明天將何去何從的蜉蝣。“我不想说我不想去追”,双重否定里是我的婉转,也是隐秘的悲哀。

童年時的夢想如見滄海升明月,細看來不過是小水澤映射著一盞燈;仿佛大鵬飛九天,探究來也就是小人物張開了一雙手。

我們曾經懷揣著各自的夢想和現實,但夢想不斷幻滅,不斷褪色,不斷淡化,直到變得遙不可及,化作奢求。 奢求漸漸殘缺,漸漸不為人所知。 我們奢求著一場與自己不一樣的人生。 然而,現實中紛繁複雜的車流,卻阻擋我們對奢求的渴求,奢求是如同天上的彎月,彷彿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 到頭來,奢求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幻覺。

蜉蝣朝生暮死 蟪蛄不知春秋。

致我的悲劇女神

「這是一封遺書。」

「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因為有天無意中發現她在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我也對這本書有了些許興趣,並把它看完了。當時我還在想,因為連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都落得如此下場,真是無藥可救。但現在,我卻被模糊不清的感情牽著鼻子走,走到人生的終點。」

若把一切都歸咎在那個女人身上,可能會太簡單。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太過愚蠢,才被惡魔所引誘到通往彼岸的橋上。

「從七年前起,第一天遇到她,我就已經注定會墮入愛河。」

「雖然曾成為鄰座,但能跟她面對面相處的時間很短,聽說這段時間期間,她曾暗戀我,但這個傳聞到了翌年就失去了蹤影,畢竟我一整年都沒跟她說上一句話。」

「其實,還有其他女同學都曾對我抱有超越朋友的好感,她們以為只要不表白,我就不會知道,但最後這些好感不是成為了流言傳入我耳中,就是太過於明顯,使我不得不留意到。相信這都是因為我優異的成績所致。」

「學生時期的我無論甚麼事都努力做到最好,只為得到其他人的讚賞和認同,但我本身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渴望,也不清楚這樣做又有甚麼意義,最後只變成一個習慣盡力做好每件事的乖學生,同時亦視大家的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當中亦包括同學們的憧憬和女生們的愛慕。」

「對於此事,她之後向我提起過,並說了:『對中學生而言,學校就是全世界,學業成績自然成為一個人好壞的標準;而且,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的人可是很帥的喔。』我到現在仍記得當時的她還帶著嘲笑般的笑意,並露出了像是在俯視眾生的笑容。」

「我本來也不太在意這個人,只覺得她太寡言文靜,又長得比其他女同學好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難以捉摸的氣息,卻莫名吸引,相信不少男同學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吧。現在回想起,發現我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成績優異,都是老師的寵兒,都受到同學的愛戴;而我們的人生開始相差甚遠,是從中三那年開始。」

母親終於受夠了愚蠢的父親而提出離婚,原本幸福得令人羨慕的家庭化成了戰場。而我為了逃避父母的唇槍舌戰,變得不肯回家,開始跟朋友們四處遊蕩玩耍,回到家中亦只能戰戰兢兢地活著,並承受父母那如地獄般的情緒。當然,在那種環境下維持過人的成績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一個習慣得到讚賞的少年。

鬧了一年多的離婚終於結束,家中變得安靜了不少。可是又在不久後,母親帶了另一個男人回來,而那個人又帶著另一個少女。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加上課業越來越繁重,我的成績一落千仗,無論增加多少溫習的時間都沒有好轉,母親已不會再在我身上花心思;相反,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很快便受到母親的寵愛。

「我曾是家中和班上最閃耀的星星,曾是。自從母親再婚,自從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無論是在班上,還是家中,都變成了透明似的;因為沒有人會在意、稱讚、或憧憬一個甚麼都做不好的人。」

算了吧,反正怎樣努力都沒有人在意,那不如不努力。我是這樣想的。

「我從此變得自暴自棄。雖然仍維持著那熟悉的溫柔笑臉,但內裏早已不是同一個人,更認為其他甚麼都沒經歷過痛苦,仍嘻皮笑臉的同學都是過於稚氣的笨蛋,包括那個仍在努力的她。」

「升上高中後,我依然是落魄的樣子,可以說是經過一性情大變,而這件事只有我覺得是這樣,我以為只有我知道是這樣;直到她久違的向我搭話。」

「『如果你認為自己比其他人都要成熟,證明你還只是個孩子。』那天我們只是偶然並肩走在一起,在這之前我們整個學期幾乎沒有聊過天,她卻說出了連我的朋友都不知道的事,看穿了連父母都不熟悉的,我的內心。她淡然地說了那句話後,我無法反應過來,但她的聲音和她那自信的微笑已烙印在我心中。」

那天晚上,她那柔和的聲線和白皙的臉龐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不斷思考著她那句話的含意後,躺在床上潸然淚下,久久無法入睡。

「不知道是否因為終於有人能理解,還是我急著想要否定她,還是對那個少女的恐懼,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斷想起她,想跟她多聊聊,想多了解她的想法,想多了解她這個人。」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注視著她,從我第一天遇到她那天起,我就一直無自覺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留意著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只是,從那天起,我變得有意識地想知道她的一切,就像被她深深吸引著一樣。

「我將此事告訴了朋友們,當中的兩人認為我喜歡上了她,並表示他們能理解,說畢竟她怎麼看都很美;另外兩人也如此認為,但卻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其中一人更指她的性格無比糟糕,就似是無時無刻都看不起人一樣,令人惱火。」

的確,她就是一個「莫名地過份自信」的人,但這可能就是她最大的魅力,有些人說這是神秘感。

「又過了一陣子,她的好友找上了我,似乎是從某人口中得知了我的心意,並叫我盡快放棄,不,是用擔心的語氣,勸我不要對她有任何幻想或期望」

雖然我從來沒有表白的打算,但還是想著用試探的方式問問為什麼,那位友人便回答說,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她不需要任何人,沒有人能在她身邊。這時,除了有點好奇對她跟好友的關係,一鼓難以形容,像纏在一起的繩子般複雜難解的心情湧上心頭,令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腦海中只浮現出她在座位上托著腮,默不作聲看著窗外的身影。

「我那時還在猜是那四位朋友中的,一位跟她比較相熟的女生向她透露的,但我隨後便得知是她本人向好友說的,即是她一早就知道,一早就察覺到。『她不是普通人,你是知道的。』好友淡然的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在那之後,我們為了備試,就沒有再提起過此事了。但是,那段期間的我仍處於自暴自棄的狀態,根本不想放任何心思在考試上。幸好,我本身的能力不算差,最終勉強進到了大學,又能修讀有興趣的科目,可以說是我支離破碎的人生中的,小小的救贖。」

「我本來已經很開心,但萬萬想不到,我竟有緣跟她修讀同一個學系,能跟她繼續一起上課。」

這也許是這個悲劇的開始。

「由於時常一起上課,而且我的宿舍就在她的隔壁幢,我們一個學期的相處時間可能比前六年的總和還要多,自然會聊起天來。我因此得知了不少關於她的事;例如她在父母離婚前家境還算富裕;她之所以會改名是因為不屑與愚父同姓;她之所以會把頭髮染成白銀色,是因為這樣很像奇幻小說中的妖精。」

白銀色的頭髮為本來就很美的她,再添上幾分神秘感;在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眼中,可說是曇花一現⋯⋯

「除此之外,還有她偶然笨拙的一面,還有她偶然呆滯的一面,還有她偶然自嘲的一面,雖這令我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少了幾分完美,但我對她的好感反而不降反增,至少,她和我一樣,不是甚麼高嶺之花,不是我無法觸及的存在,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曾自暴自棄的凡人。」

「我很快便發現我實在太天真了。」

⋯⋯而在我眼中,她就像是每晚都高高掛在天上的明月;明明幾乎每天都能相見,但我跟她的距離從沒有因此而縮短,我一直都是只能待在地上的人類,而她則身在我無法獨及的夜空,不讓我看到她那邪魅笑容背後究竟藏了甚麼。

「『她跟我不一樣。』」

「跟一直都沒改變過的我,或者沒有心思改變的我不一樣,經歷過高中時的低潮,她一早就振作起來,知道自己不想成為甚麼,想成為甚麼,應該做甚麼,和正在做甚麼⋯⋯升上大學後更是如魚得水,不僅幾乎每一堂課都準時出席,而且無論在功課還是考試方面的表現都無可挑剔。」

「看到她上課時明明都在寫小說,卻能瞬間理解教授的話,有時更樂在其中,那時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跟她實力上的差距。『如果當年她肯盡全力,恐怕一早就化成了我望塵莫及的存在。』這個想法隨著時間一步一步侵蝕我的心,將我一步一步推向懸崖,彷彿想我一直沉淪下去一樣。」

當年轉頭看著追趕在自己背後的人的少年,如今只能仰望著處在遙不可及的天空中的,支配著黑夜的明月。

「『老實說,你對我有甚麼想法⋯⋯』有天,日落時分,我跟她一起走回宿舍,當時我腦中滿是她托著腮,隨隨便便就答中教授問題的模樣;不知為何便脫口而出問道。」

「『嗯⋯⋯真突然呢,讓我想想⋯⋯』她擺出了思考的樣子,其漸漸慢下來的腳步聲反而令我不安了起來,且後悔跟難為情的感覺湧上心頭,令我想撤回剛剛的問題,同時心中又萌起好奇的火苗。」

「『老實說,我不討厭你,而且還很羨慕你。』這可是我想都沒想過的答案。羨慕?我這種沒有任何優點的人,又有甚麼值得羨慕⋯⋯『羨慕你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值得羨慕,吧。』她又對我意味深長地微笑起來。我不太能理解那句話的含意;但在這一瞬間,我的心臟猶如被某些東西貫穿一樣,及後,不知為何物的感情由加速跳動的心臟,隨著血液泵向全身,又使我由手開始渾身發抖。她那似是輕蔑,又似是鼓勵的笑容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但我最無法捉摸的,是那驅動著我心臟的感情⋯⋯那究竟是出於對她這個人的愛慕,出於對她才華的佩服,還是出於對她,這位能看穿世間萬物的少女的恐懼呢?我無從得知。」

「但至少,我知道,從那天起,從那次對話起,從那一剎那起,我已經徹底醉心於這位白髮妖精的魅力之中,無法脫離這個人的身邊。」

「我變得更想見到她,更想跟她說話,更想跟她聊天,更想看看她的臉,更想牽著她的手⋯⋯」

我變得更迷失了。

她就像酒精一樣,能令人沉醉於短暫的喜悅當中,但一旦上癮,只會逐漸令人像行屍走肉般腐爛,直到死為止;尤其對是那些主動拿起酒瓶的愚蠢之人而言。

「可是,只要看到她的臉,聽到她的話,想起她的一切,我就彷彿能目視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她不需要任何人⋯⋯』腦中只要響起那位友人帶著一絲絲落漠之情的聲音,我便再次感受到;她明明剛才就站在我的旁邊,但轉眼間又不見了身影,獨自步向空無一人的遠方,而那裡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她不需要任何人,跟我不一樣,她不需要⋯⋯』」

「我知道能站在她身邊的不是我,甚至沒有任何人能,所以我七年來都沒有表白的打算⋯⋯」

「最近這種,該說是甚麼呢⋯⋯無力感?在我頭殼中和胸口中都不斷膨脹,快要把我的身體逼爆,頭和胸口都像快要裂開般疼痛,使我無法集中精神,無法思考,簡直就是身處地獄。『為什麼我會這麼沒用⋯⋯』每次見識到那個優秀的她,和看到連向心儀的對象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的,那個憔悴得無比醜陋的自己,消極的想法就又一次又一次浮現在我腦海中。」

那幾個月的晚上裏,我時常趁著室友不在或已熟睡的空檔,用被鋪把自己藏起來,像是在躲著甚麼一樣,然後孤身一人,緊閉著眼睛,任由如泉的淚水從眼框裏溢出,無聲地在漆黑一片的狹小房間中掩面而泣;可能是我哭得太累,彷彿把生存的動力都流光了,無力活下去的感覺越發強烈,就像是在日漸累積一樣。

「不如算了吧。」哭著哭著做會如此想著,然後又會因覺得自己好可悲而再次大哭起來,有時又會哭得喘不過氣來,好痛苦,「活著好痛苦。」

這件事連跟我感情最好的朋友都毫不知情,但我不知為何,有一種預感:她一早已經看出來了。

「而把一切都推向無可挽救的地步,把我一手推下無底深淵的,還是她。」

「昨天,不,應該說是剛剛,我在校園外圍,一個頗大頗深的湖偶遇她。」

「在這之前,我遇到一位修讀文學的同學,跟他聊了兩句後,他說每當自己心情不好時,都會走到漂亮的地方,令自己放鬆下來,最好是去沒什麼人的地方。本來已萬念俱灰的我,可能是因為還抱著一點點希望,便聽從他的意見,走到最近的,我認為是美景的地方。」

「湖在大學邊緣的花園中,聽說校方原本計劃在花園的四周興建新的宿舍,但最後還是建不成,所以這個花園才離校園比較遠,而且人跡罕至。」

「我走上了通往湖上涼亭的小橋,雙手放在欄杆上,眺望著湖上的景色,更深呼吸了幾下,嘗試令自己的心靜下來,就像此時風平浪靜的湖面一樣。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我感覺情緒有所好轉;當我想著可以每天都來放鬆一下時,帶著熟悉節奏的腳步聲傳入我耳中。這時湖面被陣陣微風掀起了一點點漣漪,跟我的心一起,因那熟悉的腳步聲都開始動搖。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想辨明是誰人打破了我的寧靜。那時正值黃昏,我無法看清那個人的臉,但其實我應該十分清楚那是誰。我定晴一看,確定了我的直覺,是她。」

「『我就奇怪了,宿舍明明不是在這個方向,你為什麼會朝這邊走呢。』她又露出了笑容,我太緊張,沒有回應她,繼續看向湖面;她聽不到我的回應後,又斜視著我的臉,跟我一同臉向湖面。」

其實我當時已經無法把注意力放在湖上,因為她實在太搶眼了。

「『做的事越來越像一個老頭呢。』她帶著似是輕蔑的笑意說道。『不趁著年輕好好享受人生,可是會早死的喔。』在我聽到她說了這一句後,我彷彿失去了意識,眼淚如泉湧出,更用前所未見地大聲的音量喝斥她。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我為何會如此激動,或者我根本不知道原因。」

至於我說的話,我只依稀記得,我不斷說,不斷靠本能地說:「你不會明白的!」。

「她沒有打斷我,沒有跟我爭吵起來,只畢直地看著我,盯著我的眼睛看,靜靜地聽我責罵自己,直至我喘不過氣而停下來。」

「『你舒服一點了嗎?』我一邊大力喘氣,一邊輕輕點頭,心臟激烈地跳動。之後,發生了我不敢想像的事,她攤開雙臂,向我走近一步,輕輕的把高自己一個頭的我抱入懷中;我感受到她踮起了腳尖,然後在我耳邊,用溫柔且溫暖的,令人不禁陶醉於其中的聲線說:『傻瓜,我又怎會不明白呢?可能只有我才會明白⋯⋯我們從中學開始不就已經有很多共同點嗎?都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都受到同學的信任,受到老師的期待;最後又因各種原因變得自暴自棄,連家庭都⋯⋯』她嘆了一口氣『我們最後考進了同一所學校,又剛好修讀同一學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我們是一樣的。』我能感受到,她那像屍體般冷冰冰的手悄悄地顫抖著。」

「聽到她一翻話後,我就像回到中學三年級那年,那個痛苦不堪卻無法告訴任何人的學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四肢甚至變得無力,跪坐在地上。眼淚當中似乎帶了對她的一點悔意。」

「『很痛苦是吧,這些年很痛苦是吧?』她輕聲問道,我一邊低聲抽泣一邊點頭。『是嗎?我也是⋯⋯那不如我們一起離開吧?』我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終於停止了抽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拜托了。』她看了看我的臉,又低下頭,更皺起了眉頭。『嗯。』」

她叫我明天,日落前回到那座橋上,然後便繞了很遠的路走回宿舍了。

「那時⋯⋯應該說是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現在想起來,我真是愚蠢至極,說我「蠢死了」可算是適合不過;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竟然被那個女人的甜言蜜語所騙,真是可笑極了;另一方面,又十分佩服她能像呼吸一樣說謊。

「她說自己極愛犯罪小說,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無聊的良好市民,想在最後為大家添上一點的小麻煩,所以讓我寫下遺書,然後把遺書放在她宿舍樓下的信箱中,那就可以交換遺書,令大家都頭痛起來。還有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一晚,室友又不在,我便徹夜不眠把遺書寫好,更好好回顧一翻自己短暫卻如此悲哀的人生,眼淚又時不時沿著臉頰滴到紙上。同時,我也為這個決定思考了許久,最後認為,除了是因為絕望,自己之所以答應,是因為這是她七年來唯一一次,對我的請求;還有,更多是因為我想把她的人生也毁掉,算是我對她的妒忌的發洩。」

「或者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是唯一一次,我能待在她身邊的機會。」

「雖然不知誰會先看到這封遺書,但無論是誰也好,請原諒我當中的錯字,我很久沒寫字了;最後,也請你為我下輩子的幸福祈禱。多謝。」

「對不起,再見。」

我十分聽話,寫完信後放進信箱,提早走到橋上,我稱之為通往彼岸的橋。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快離開,但實在是沒多少實感,無論是心中還是腦中都異常地平靜,是久違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她也來了。她身穿著高中的運動外套,看起來像是因突然被叫出來而穿的,裏面應該還是睡衣,腳下還穿著拖鞋,感覺不是來殉情的。我們最後閒聊了幾句,聊昨天的課很難,說剛剛見到了打扮得很漂亮的友人之類的事。在等到日落的這段時間,她一隻手拉著欄杆,一時向後靠,只靠一隻手來支撐自己,一時又把自己拉到欄杆前,身上靠在其之上。

最後,在花園的街燈亮起來前,她叫我坐在欄杆,她也坐了上來,但其動作有點奇怪。我們牽著手,她那冷冰冰的皮膚令我嚇了一跳,真的如屍體一樣。最後她數一二三,我們一同一躍跳進了湖中。

在我的身體打在水面時,疼痛感從腳在剎那間傳到頭頂,刺激了早已沉到水底深處的,我的腦袋,令我不少回憶湧現,包括我小時候跟母親玩耍的畫面,包括我童年時看到大家投來羨慕的目光,包括我幾年前跟友人外出遊玩的時光,還有,還有⋯⋯湖上的景色。

「我不想死!」我的聲音隨即在我腦中迴響著,生存的本能促使我擺動四肢,更抬起了我的頭,讓我奮力捉住從湖面透進水底的,黃昏的光芒⋯⋯

但是⋯⋯

有東西把我拉回水底,就像是海中底裏飢餓的怪物,是她。我還以為她不想我獨自活下來,覺得我背叛自己才想把我拉下去。光芒越來越暗時,但我沒有放棄游動,直至我發現了她真正的意圖。我感受到有東西,應該說是她的手拉著我的手,之後是衣領,把我往下扯。

突然,我感受到胸口傳來極大的衝擊,驚嚇和疼痛令我忍不住張開了口,湖水看準了時機衝進我的肺部,來自肺部的擠壓和剛剛胸口的衝擊加起來,猶如巨人站在我身上,無法呼吸之餘,還有似是無盡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只感受到痛苦,和無力。「救命⋯⋯」我無法發出聲音,只用最後的力氣抵抗水壓,伸出了手。

我在意識完全褪去的前一刻彷彿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已經游到上水面的她,那個女人⋯⋯

她本來就沒有自我了結的打算,這都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場戲,她的目標由始至終都只有我。她把我推下水,她把我拉下水,她踹了我一腳,使我留在了水底。從一開始,她就企圖把我淹死。

我其實不知道我現身處何方,可能是大家口中的彼岸,或地獄吧。但到了這邊,我才終於理解發生了甚麼事。那個女人一直都有心想操控我,一直都有心想殺死我。她提出投湖是因為人們不會知道水中發生甚麼事,她提出日落是因為不想有人看清楚,她穿著隨便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毫不在意,她提出交換遺書是為了把我的遺書銷毀,她跳湖前的小動作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是被我強行拉下水;她最後沒有叫人來,而是等人來,而且來的人是她的友人,恐怕是來橋上前叫的吧,而這都是為了確保我有足夠的時間溺斃。

至於為什麼,我在深思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後仍不太清楚。但,我才終於發現我需要的不是認同和肯定,而是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我倒霉的地方可能是我遇到的,能理解我的人只有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倒霉的地方,可能就是沒有人能理解她。想到這裡,我又開始對她產生憐憫,為她背負的孤獨感到悲傷,或者,我由一開始就從沒恨過她。也許有人會覺得我愚蠢得無可救藥,也許真是如此,「這也是人類的本性。」

這也許就是我的死因。

至於我為什麼要寫下這場荒唐的悲劇,是因為有另一位逝者向我搭話,問我的死因,我便把來龍去脈都向他傾訴,我一早就應該這樣做。隨時間流逝,不少逝者都湊了過來聽故事,我這才萌生起寫作的念頭。

說完我小小的自傳後,又有另一位逝者舉手問道:「那如果要你跟那個女生說一句話,你會說甚麼?」我聽到後側頭,想了想,然後說出聲:

「致我的悲劇女神,

謝謝,

對不起。」

 

-後記-

這是外傳。

〈新技能GET〉(駐站作家)

那一天在吞藥丸的時候,忽然記起了小學時吃藥的情景。那時候醫學雖然發達,醫生卻沒有太多理會小學生吞服藥丸的能力,往往在藥水之外,還多配備多種藥丸。藥水易服,藥丸難吞,一小顆藥丸直比西西弗斯要推上山的巨石。母親為了讓我更容易吞服,通常使用兩種方法,第一種是把藥丸整碎,用匙子壓在藥丸上,把它一分為二,或更多細小的粒顆;第二種則是把藥丸浸在水中,像玉兔搗藥般將它搗爛,徹底溶入水中。我已經忘記母親使用這兩種方法的原則,只依稀記得或爛或溶的「藥丸」雖然更容易吞服,可是苦味卻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不過苦口良藥,最終也需要服下。然後有一天,我忽然就學會吞藥丸,一顆、兩顆,到現在一口氣吞服十顆而眉頭不皺。

人生有很多事過去了就不當作一回事,甚至忘卻之前的痛苦。這應該是很多人讀了第一段文字的想法,不過我最想說的是,我們在人生的旅途上,每時每刻都在學習新技能,而這些新技能往往是我們不察覺時學會,甚至不會覺得是甚麼特別的事。例如綁鞋帶、握筷子、看地圖、看時鐘等等,微不足道,卻在懂與不懂之間好像隔了一條鴻溝。實際上,我想說的也不是以上這些,而是你有沒有為了這麼有能力的自己而感到驕傲,甚至獎賞一下自己啦!

當然,這篇文章放在新學年,主要是提提那些會在九月初定下新目標的學生,一件很重要的事。遙想當年的我每逢九月初都立下目標,不過往往把它定得太高,而只能半途而廢。那麼,今年的你,請把目標稍為定得低一點,甚至把目標分拆成一個又一個小任務。曾經有一位老師跟我說過,你要讓更多老師認識你,就要出版自己的散文集。對於當時愛寫長篇流行小說的我,這是遙不可及的事。我時常跟學生說長篇小說難寫易精,散文則易寫難精,前者只要你肯花心機終會寫出一點花樣來,後者非常依靠個人的體會,你可以寫了一千篇都沒有一篇像樣。在這種前提下,要完成一本像樣的散文集更難。後來我遇到很多機遇,小說愈出愈多,寫散文的機會相對比較少。

不過我並沒有放棄散文集這目標,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我把目標分割成很多部分,由一篇、兩篇到很多篇,由免費稿件到被人邀稿,由欠缺語感到堅持四字六字對仗句,一步步提升技能。如果把寫散文當作電玩的技能,我應該比十年前升了不少等級哪。從今天開始,請你不要看輕任何技能,它們在原初也不過是最低等級,發展起來卻可以變得非常厲害,像不少高中同學曾跟我去過/或即將去的文學散步,當中就包含了我看地圖的技能。當日,我打開地圖學習分辨方向、認識高低差時,誰料到我會跟學生在城巿裡左穿右插啊!

〈要說的話〉(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誰最先退場呢?」偉記起這個問題,已經是在二十年後的某天。他下了車,買了一束剛好放在龕位旁的小菊花,踏上尋她之旅。他早已記不起她龕位的號碼,只依稀記得是它的好像在最頂層、面山的位置。好像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到來,他其實不大相信靈魂這一套,他一直沒法弄清楚肉體與靈魂的關係,假如人是有靈魂的話,那麼只要靈魂安好,就不大可能有各種腦部的病。

「假若我們是以靈魂為主體,縱使肉體崩壞,我們的『思想』仍應該可以運作。假若肉體崩壞,如腦袋受損,我們就沒法正常思考,那麼我們根本就沒有靈魂,退一萬步去講,縱使有靈魂,這靈魂也不會思考。思考、知識是你腦袋的事,跟靈魂完全無關。」

玲知道偉很聰明,而這種聰明是非常固執,他認定的事是沒法改變的。因此她知道偉不會去拜祭她,很早就知道,躺在床病時就已經知道。偉要來的話,生前就已經來了,已經來得比她想像得密,每天下班,縱使多累,多遠的路程,那怕只是一分半秒,他都會趕來。「要做的事,在你生前做了就足夠。你走了,我是不會探你的。我對你的好、照顧,都在你的生前『預支』了。」她很早就知道他極少去掃墓,祖父的、父親的。「人活著,就在眼前;走了,就在心中。」這是偉的名言。

玲早就知道偉說得出就做得到。在她死後,除了安置靈位的那天外,他再沒有踏足過骨灰龕場,直至這一天。他起床的時候,特別懷念這個已經離世二十多年的朋友。他有話想跟她說,但她已經不在他的心裡。他只好乘車,破例前往一趟。他下了車,買了一束剛好放在龕位旁的小菊花,踏上尋她之旅。他找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找到她的龕位。他坐了在樓梯上,掃視著碑上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看著他們的名字、生卒的年份,心裡反而平靜下來。有些掃墓人、清潔工經過,望了他兩眼,就繼續自己要忙的事。

「朋友,我也要退場了。要到你的世界,假如真有那個世界,又假如你還在那邊。」偉再在龕場找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陣異樣,抬起頭來,看見那張熟悉的照片。久違的臉孔就在眼前出現,偉才記起他從來沒有玲的照片,一切都在心中,不需要假借外物。偉明白,玲也明白。偉放下鮮花,掃視了四周好幾遍,沒有說一句話離開。他一直不相信靈魂這一套,要說的話早在生前已經說完了。沒有說出口,也就不用說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忽然覺得自己還可以多活二十年,明天要好好跟醫生談談治療的方案。

〈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駐站作家)

近來坊間其中一個熱門話題,定是AI人工智能的大躍進,大家紛紛發現有些事情可以交到AI之手,從而減輕自己的工作量,方便又快捷。我曾經聽過的例子有大廈職員以之來寫通告,也有大專學生假AI之手做功課。前者是否屬實,不得而知,後者卻由我任教大專院校的朋友作實。她更說那學生已經不是初犯,而且每次都被她發現,分數都被扣得「一乾二淨」,所餘無幾。

我在課堂曾與學生分享使用AI做功課之利弊,有名學生立即說不能以之作文,AI寫出來的文章完全沒有條理。我在數年前已經接觸過類似的中學生作文,通篇引用名人如愛因斯坦、愛迪生、霍金、尼采、叔本華的金句,但金句與題目、主旨看似有關連,但細心讀下去,就發現論點經不起推敲,一看就知道當中必有蹺蹊。話說回來,縱使不看脈絡,以中學生的水平,我真懷疑他們知否誰是叔本華。

實際上,使用AI創作不是沒有可能的。但以現有的版本,學生必定要花比寫一篇作文更大苦工才有所成。在很多年前,在互聯網剛流行不久,我就知道假如一名學生有心有力有想法的話,在特定的知識範疇中必定可以超越他的任何一位老師。譬如,如你肯翻閱資料,對一首詩的瞭解,不論是古詩,還是現代詩,必定比老師更深入;更不用說你天天沉迷三國世界,玩遊戲看動漫讀資料都是三國材料,你一定會把某冷門人物的事蹟如數家珍,靠老師的認知更博大精深。如我唸中學時,一讀到〈出師表〉,幾名玩電腦遊戲《三國志》玩得廢寢忘食的同學甫看見郭攸之、費禕、董允、向寵等名字時,立即露出微笑,腦海定然浮起了這幾名古人的形象和事蹟。當年互聯網尚未流行已經如此,更遑論如今AI大行其道。這情況就如李小龍所說,他不怕練過一萬種踢法的人,他只害怕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

然而,我們發現事情並不是如此。大部分學生依然沒有挖得比老師更深,究其原因,大抵是缺乏了探究之心。以AI創作、寫作,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但你必須懂得讓AI知道你想要甚麼。它確實擅長整理資料,但至於成果是甚麼,很需要你去指點、規範。可惜的是學生往往只著眼眼前的小目標如完成一份習作,而忽略了很多基礎的條件。

猶記得當年唸碩士時,在互聯網找了一個美國人類學的討論區,我把當天習作題目傳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有十多名「專家」回覆。他們的答案都很有見地,然而細心分析,不難發現各人的見解是互相矛盾的,他們的意見只可參考,不能統統用來答題。然後,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看書、查資料,瞭解這些專家所屬的「流派」,才勉強完成一份習作。AI於我,發展一日千里,然而我始終相信求學的不二之法就是不斷鑽研,請你成為一種踢法練了一萬次的人吧!

〈重啟人生〉(駐站作家)

因看了日劇《重啟人生》,近來跟友人、學生的話題總離不開假如人生可以重來的話,你有甚麼要做呢?對於人生重來,我並不感到陌生,在兩年前,我和江澄合寫了奇幻小說《無限接近的幸福》,主角翼的同學在中學時遇到意外死去,他長大後無意中回到過去,還上了自己過去,以及同學的身上,與「對方」共存一個身體,嘗試阻止意外發生。不過《重》與《無》的分別是,《重》的主角是由出生重頭開始,一直活到投胎的一刻。

《重啟人生》的主角重遇上交通意外逝世,在投胎登記處時發現自己下一世竟然要成為一隻食蟻獸,而非人類,心有不甘。當得知可以重頭活過,累積功德,以便再轉世為人,就立即再活一次。有趣的設定是她不用飲孟婆湯,仍然擁有剛過去人世的記憶,因此她的成績由中等變成上等,更知道自己是為累積功德而活。故事就如此展開,主角一共活了五次相同的人生,當然她每一次選擇,也令到她的經歷變得不大一樣,五次人生分別做過藥劑師、電視台監製、飛機師等,可以說是過足職業癮頭。當然每一次到了投胎登記處,因功德累積了,她可以成為別的生物,到了第四次她終於可以投胎成為人類,不過她為了拯救兩名要好的朋友,放棄了投胎,再活一遍同一個人生。

拯救是很多這類型「重生」劇的主題,有時候是拯救別人,有時候是拯救自己,更多是拯救別人時順道連自己也拯救回來。當然在現實生活裡,我們是沒法重生的,也連自己都拯救不來,更遑論去拯救他人。因此我和友人、學生的討論往往由「重生」、「重頭過來」變成怎樣在沒有重生的前提下「去修補」、「去補救」。學生階段尚好,有很多事尚可以補救,例如這次考試、表演有差池,還有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的機會。長大了就發現有些事補救難度是極高的,譬如一個錯誤的決定,連累公司破產,自己和同事都失業了,你除了道歉之外,真的沒有甚麼補救方法。那時候,你只能驚惕自己下一次要細聽他人的意見,不要魯莽下決定。

《重啟人生》或其他重生的作品,主角都可以重新選擇、下決定,是非常幸運的事,就如玩電子遊戲,我們遇到難關,可以不斷嘗試不同的方法去解決,終有一個方法可以破關。現實的我們確實不能推倒重來,但一切皆可以「選擇」。你的任何一個選擇都影響到這次結果,而這次結果又會影響你下一次的選項。譬如我今天選擇了玩網絡遊戲,溫習時間自然會少了,到頭來成績差了,我就只能選擇「勤力」、「發奮圖強」等項目,而「輕鬆過日子」、「獎勵自己多玩一陣子」等選項就會在選單中撇除了。人生雖然不能重來,不過若想選項多一點,就不妨在源頭的選擇上聰明一點。有些事我們無須遇見,也會知道結果。有些事無須重啟人生也可以過關,還是別胡想甚麼重來,把握當下最實際。

〈無窮無盡沙之書〉(駐站作家)

曾經有一本書,無論怎樣翻揭,不論起首結尾,還是中間任何一頁,你都不能翻到相同的。一位書迷覺得這本書很神奇,把它買下來,起初試了很多次都翻不到相同的,就放下它去做別的事情。可是卻沒法控制心癮,放下手中書,又再去嘗試。書迷發現自己逐步沉溺,快要不能自拔,只好把書放進公共圖書館,再不去想它。世上當然沒有這樣的一本書,它是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作品〈沙之書〉內提到近乎聖物的一本書。

我初看〈沙之書〉就已經很喜歡,立即聯想到莊子筆下的名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大抵是說人的生命有限,而知識是無窮無盡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是非常疲困的。請想像一下,博爾赫斯生於1898年,而莊子則是戰國時人,約生於公元前369年。相差超過2000年的兩個人,一個在亞洲,一個在南美洲,卻因對「知識」的看法而在我的腦海中相遇,是多麼一件奇妙的事。因此,在我的教學生涯中,我經常與學生分享〈沙之書〉這篇作品。

當然,必定有學生會感到很疑惑,世上真的會有像沙之書這種無邊無際的書嗎?確實沒有這本書,但我們對知識的認識,又確實跟「沙之書」沒有分別。看來一成不變的知識,實際上在每個時代都不斷在轉變。譬如「地球是圓的」應該是我們現今大部分人類的共同認知,但試想想如果是千幾年前的古人,在他們的認知裡,地球該是平的。因此,關於「地球的形狀」這一頁,在不同年代就有不同答案,形象化成「沙之書」後,古人合上了「地球是平的」,到我們再翻開同一頁,就變成了「地球是圓的」。而在十多年前弗裡德曼有本著作叫《世界是平的》,從全球化入手,講述世界如何通過手機、網絡等而被抹平了。當然這個所謂平坦的概念跟古人「天圓地方」的觀念並不是同一回事,但不能否認,弗裡德曼是在舊觀念上做文章。因此看似已成為鐵律的「地球是圓的」科學層面,又添加了文化、經濟、社會上的「新意思」。

當然有人面對這種不斷推陳出新的知識感到疲困,不知所措。但我反而覺得這挺有意思,平生最怕遇上沉悶的事。近日,我在中三課堂上與學生討論後,才發現我在小學時學的一個字原來另有讀音,而我學的讀音一直是有誤的,那就是「啊」字。經在場的老師證明,原來在我小學的年代部分老師將它讀做「阿」,而非「亞」,而我一直沿用這讀法。我回家查字典後,發現「啊」有六個讀音,頓時像翻「沙之書」般,再也翻不到從前「啊」的一頁。「學海無涯」,無方向去追求確實如在沙中尋覓,只會令人筋疲力盡,相反抱著謙卑的心,每有發現都當作是獎勵,必不會感到疲困。期待你也在知識之海中找到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