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兩寫:希望是我(徐焯賢)

「我不用你來管教⋯⋯」兒子說完這句話後,就奪門而出,留下我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裡。我回頭看著你,心裡痛極。

你徐徐呼了口氣,說: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身體⋯⋯

我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我和你都知道說話不能讓已發生的事實變成從沒有發生過。生命就是如此,我們只得咬牙撐下去。

我走到兒子的書桌,看著成績表上的評語,回想老師早上說的話:「陳生,小若的成績在這幾個月一落千丈,你要好好留意他、關心他。」

留意他、關心他?小若是我的命根,我所有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老師竟然說我沒有留意他。你說,是否很荒謬呢?

你是否用錯了方法呢?你問。

甚麼用錯方法?我問。

你有多久沒有稱讚他呢?你說。

我也很想稱讚他,但他事事都做錯,人又懶惰,連每個早上起床刷牙洗臉都要三催四請,每晚都只懂得玩手機,功課老是欠交。你當初是怎樣令他聽教呢?我問。

他畫畫不是很用心嗎?你反問。

但畫畫不能幫助他入讀優秀的學校。我說。

為甚麼要入讀那種學校呢?你的語氣令我頗為震驚。

這不是我們當初的約定嗎?你知道嗎?我一直很辛苦。我不自覺埋怨。

對不起。你說。

我看著你,忍不住徐徐嘆了口氣:多希望我們能夠換轉,放下重擔的是我⋯⋯

你沉默。我也沉默。

我知道我說錯了話,徐徐拭去自己臉上的淚。

你也伸手想拭去我的淚水,可惜你的手永遠觸摸不到我的臉。

我嘆了口氣,想起幾個月前在病床旁的情景,你努力地想伸手撫摸我和兒子的臉,可惜你連半分力氣也沒有,我們只能捉著你的手,把臉靠過去。多慶幸仍然是有溫度的手,我強忍著淚水,心裡不住在想多希望躺在床上的是我。

你像洞悉一切,微笑說:「我可以放下重擔,不會跟你換的。」

兒子說:「媽媽,老師說我那張畫很有機會拿獎,你一定要看我拿獎。」

你溫柔地點頭。

我看著書桌下的獎狀,想起兒子前陣子曾說要拿獎,我卻敷衍地說:「拿甚麼獎,媽媽不是要你努力讀書嗎?」

對不起,我原來一直忘記你的溫柔。

我會好好照顧小若。我說。

你溫柔地點頭如昔,然後消失在我們的房子裡。

我是一棵樹

我是一棵樹,

我生長在路邊,

為行人遮擋陽光,

當大雨傾盆,

我願成為一把大傘。

 

我是一棵樹,

我生長在校園裏,

供學生參觀,

當太陽猛烈時,

我願成為學生的涼亭。

 

我是一棵树,

我生長在江邊,

我將耗盡精力,

保護脆弱的堤岸,

我願為人們保護家園。

上學奇遇記

上課鈴響了,我走進教室,卻發現空無一人……

我心想:人都去哪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上課鈴不都響了嗎?怎麼了,難道這節課是體育課?我下意識去看剛剛抄來的課表,可課表明明白白顯示,這是語文課。我極力壓住心中的不安,坐在座位上強迫自己先看書。

我以為是他們都被老師叫走有什麼事?是不是參加勞動我沒有接到通知?我沒有絲毫的心情去閱讀,窗臺上好像多了幾盆花,誰在玻璃上貼了一個可愛的卡通畫,昨天還沒有呢!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恐慌。

周圍的空氣,沉重的好似一個個人排列在我的周圍,擠得我呼吸困難。心中的不安在空蕩蕩的教室中一點一點的沉論,宛如一顆大大的石頭悄無聲息的沒入汪洋大海,引起陣陣漣漪卻無一絲浪花,沉默得可怕,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讓人焦躁卻無可奈何。

一陣鞋跟撞擊地面的美好音樂將我拉回了現實,激動地起來,不小心撞翻了書本,卻顧不上撿拾,只顧盯着那道即將出現的身影。不是我的老師!她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我蹲下身去撿撞落熟悉的書本,那一刻,手僵硬地吊在半空,那不是我的書!起身衝向門口,抬頭看到掛牌,這不是我們班教室!

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只是一場誤會。衝回教室,我自覺站在了教室後面,看着投入學習的同學和認真講課的老師,我不由得警告自己:小錯不斷,大錯必犯,如此馬虎的事情可不能再發生了!

一題兩寫:希望是我(林逆)

(畢業於浸會大學創意及專業寫作系,自由工作者,怕悶,以非全職身份遊走於不同職業之間,包括編輯、手作導師、文化推廣工作等。近年多於不同中學教授創意寫作,閒時看心情創作。)

目光離不開她,生怕就在眼睛開合之間,她就這樣消失在視線中。

睜眼,光攝入,幾乎充斥了整個眼眶。一隻手,是的,擁有我從未遇見過的雪白,猶如沐浴在聖光之中。就突然地,應該形容為,是毫無預兆地衝入我本來了無生趣的視線範圍內,卻又在剎那間略過。

還未來得切看清眉目,我想拉著她,我想大叫,不要走!但沒有任何行動,也不能有任何行動,就這樣看著她遠去。自此之後,那雪般白的顏色,我生平都未能再遇見,也未能再忘卻。

生命是如此的神奇,我本來已經死寂的心,又能再為這個人而狂跳。回過神來,我發現剛才又陷入了第一次與她相遇的瞬間。

「翁⋯⋯」

晃眼的黃色燈光將我拉回眼前的景象。

街角的燈每晚都會在六點亮起,那鎢絲震動的聲響像鐘樓般準時。昏黃色的街燈在夜色的深藍裡渲染開去,大街和每戶的窗台稍稍被染照出牆身原來的橙紅色。但燈光一路蔓延開去,逐漸在小巷盡頭消失。路,又再重新被黑夜包圍。

根據我多天的觀察,這條小巷,應該就是圍繞著這大樓最不惹人注目的地段了。

剛好滿一個月。

我整個人都懶散地徬住外牆,就算被發現,我也能以身前的推車作為掩飾,這是我特意向擺市集的朋友借的。我摸著掛在推車玻璃櫃前的紙牌,是用黑色馬克筆寫的:「無添加麵包(嬰兒可食)」。

大概沒有比我更隨便的小販了,我掃向櫃裡的三兩個麵包。

不希望有除了她以外的人能吃到我的麵包。

每天親手為她而做的麵包。

可惜她從來沒有出現,我很清楚我所在的這個位置,她不會經過。只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見見她。會不會,總有一天她會經過。那些麵包,在未曾被丟下之前,也能有機會被她的小手握著,被她的口和喉嚨嚥下,再在胃中消化,成為她的一部分⋯⋯

她出來了!我的目光從玻璃櫃邊的紙牌移到大樓一層的窗台邊。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會被帶出來透氣。再一次,她微閉起的眼眸和臉上透露的笑容,潔凈了我的心,構成了所謂的純潔無瑕。

「呼。」儘管這一個月,我幾乎每天都會以這個角度凝視著她。但無論看多少次,我的心都會一次又一次地,被深深地治癒。多麼希望,多麼希望能握著她那雙小手的人⋯⋯是我!

已經三個月了。

大樓地下的Cafe最近頻繁地出現一個男人,每次來都會穿黑色西裝,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就他們談話的內容聽來,男人應該是個玩具公司的老闆,似乎能為她帶來不錯的生活⋯⋯

是時候放手了。

被眾多玩具陪伴下,她長大時應該都不會感到寂寞了吧。終於,我下了決定,就這樣看夠一年吧⋯⋯直至一歲。

雖然,自簽下「代母協議書」到她從我身體落地後,我們就應該再沒任何關係了。

〈龍生九子〉(駐站作家)

中國有很多成語、諺語都跟父子關係有關,如「虎父無犬子」、「子承父業」等,顯然在古代,父子之間的關連是密不可分。或許在古代,因為人口流動比較細,職業的選擇、地域的選擇也比較少,所以父子之間的聯繫往往看看比較重。而這在現代人看來則往往是枷鎖。

我喜歡跟學生談神話故事,當中經常提到的就是「龍生九子」的傳說。相傳龍生了九個兒子,不過這九個兒子真的要多怪就有多怪,有背負著石碑的龜,叫「贔屭」,讀音為【閉翳】,沒錯,就是廣東話「閉翳」的正寫(另有讀音【鼻氣】);又有喜歡望遠的「螭吻」(讀音為【痴吻】);更有傳說貪吃到連自己身體都吞噬的「饕餮」(讀音為【滔鐵】),還有「狻猊」(讀音為【孫倪】)這個據說是古代獅子的另一個稱呼。隨手拈來這四個兄弟,以現代生物學的角度去分析,倒像一頭又一頭異獸,根本沒有遺傳到任何龍的基因。

不過不要以為他們是泛泛之輩,在古人的生活中,他們是無處不在。贔屭常出現在宮殿或廟宇,人們貪他揹著石碑,就在碑上刻字,歌頌人們的豐功偉績;螭吻外形似魚,由於古時的屋常毀於一炬,古人取他屬水的特性,在建屋時把他放在屋脊的兩端,用他來鎮邪避火;在很多青銅食具上,我們看見很多類似蝙蝠俠面罩的圖案,那就是饕餮的化身;還有原來狻猊這頭獅子好煙火,於是人們在造香爐時,把他鑄在爐身。

在某些家長的眼中,總希望兒女能夠遺傳到自己的優點,繼承自己的衣缽。但話說回來,沒有遺傳到又如何呢?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是贔屭,是螭吻,是饕餮,是狻猊,他們都有各自的長處,都能在不同的位置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發光發火。難道你說不是嗎?

〈從錯誤想起〉(駐站作家)

曾經有一段日子,每逢教微型小說創作課時,總遇上極尷尬的情景,就是被同學發現簡報(powerpoint)內有個錯字,「究竟損失了多少東西」中的「少」誤打作「才」,變成了「究竟損失了多才東西」,完全解不通。每次遇到這個情景,都要跟學生說聲「對不起」。當然每名學生都是第一次聽課,沒有察覺這錯誤是不斷重複的。我不是死不悔改的人,每次下課我都會盡快修改那錯字。然而那錯誤還是不斷出現,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是心知肚明這如夢魘的錯誤是如何發展出來。我是用電腦製作簡報的,然而我攜帶到課室內的簡報是儲放在「USB手指」內,我每次第一時間修改的都只是「手指」內的材料,對電腦的母檔置諸不理。到了下一次上課前,為了配合校方要求、學生程度,我通常以電腦內的母檔更新,再存放在「手指」內。明眼的你應該發現問題正正是我從沒有修改電腦內的錯誤,結果那錯誤下一次⋯⋯後來電腦壞了,我更把母檔抄錄到其他電腦、磁碟、外置儲存器上。結果錯誤不斷被複製出去,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我只能在每次上課前檢查清楚,以免又遇到該尷尬情況。

當然,通過以上事情,大家可以引申出「要更正錯誤必須由源頭做起」的老調子,亦可以指出「假如我做事謹慎,不讓第一個錯誤出現,就不會有不斷重複出現」的道理。然而,我總想起梁偉洛《繪逃師》內叫〈海月軒〉的短篇小說,主角從事製作地圖的工作,她在修改時地圖錯誤時,發現「海月軒」這個虛假的大廈名出現在地圖上,她不以為然,將它刪走,豈料稍後又出現在別處,如是者刪了幾次後,她發現事必有因,最後發現是同伴弄的鬼。

教學雖然是面對學生/人的工作,可是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在工作,備課、設計簡報、工作紙、改功課。偶爾有同伴,都鮮有一起完成任務的感覺。身為寫作人,更需要習慣面對寂寞。因此,當發現簡報上錯字不斷出現時,我心裡不期然在想,是否有個拍檔,為了讓我注意他的存在,就刻意製造那重複的錯誤。這只不過是小說的橋段,在現實裡,包括寫這文章,我仍是一個人工作。我還是小心點打字,別再讓你們看到笑話更實際點吧!

生命是一只織梭

最近被網絡上穿插的一個故事吸引。

孩子幾乎每天做作業都要寫到晚上十一二點,周末還要去上各種輔導班,被學習支配,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有一天周末,孩子剛做完作業就趴在窗戶上呆呆地看著樓下,突然問「爸爸,你說人活著有甚麼意思?」孩子的父親明顯震了震,不由得心酸,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為了安慰孩子,這位父親對孩子說「你今天好好學習,是為了你將來能考上一個好的大學,畢業之後能找一個好工作,再到你有了錢,又有了時間,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但父親心裡明白,這都是哄騙小孩子的伎倆,真相是將來孩子即便考上了很好的大學,有了很好的工作,大概率也是像現在一樣忙碌終日,不得半日偷閑。

不過想想也是,普通人的一生,在二十二歲前,除了學習還是學習,畢業後除了上班就是工作,然後在忙忙碌碌的日子裡老去,接著,我們的下一代一會繼續重複我們所經歷的,代代循環,周而復始。人來到這個世上,這麼辛苦走一遍到底是為了甚麼?

既然每個人都要死去,那活著的意義是甚麼。人從哭聲中來到這個世界,最終也會從哭聲中離開這個世界;人從初來乍到需要別人照顧,到最後亦不得不被人照顧,人生難道不就是花開花落,到明年春天又有新的花再開的一個過程嗎?我們終其一生,也不過是這世界上匆匆的過客,我們看似是在追尋自己的節奏,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的路人,但實際上,因為外界各種的壓力,社會對孩子的期望越來越大,我們離幸福卻更遠了;當路上的人對周圍的事不聞不問,行色匆匆,緊閉眉頭,你會發現我們早就違背了幸福的初衷,從而循環上一代走過的路,繼而走上了伴隨著更多社會爭議,壓力的道路。

大部分人一輩子碌碌無為,沒有做出什麼轟動世界的事情,沒有帶來甚麼,也沒有留下甚麼痕跡;少部分人一輩子大富大貴,吃穿無憂,但也不代表不幸福。在遠古時期,力量、火把就是人們獲取幸福的方式,有力量就能用拳頭解決一切問題,有火把就能掌控事情的發展;在命懸一線的戰火時期,單是活著就是一種幸福,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無論是受傷,失去四肢,只要意志還清醒,平安回家,就已經是當時人們遙不可及的幸福。

從人們對幸福的定義,從遠古時期的力量與火把,轉為戰火時期的生命,我領悟到一點——人們口中的幸福也不過只是由於環境因素,不同時代背景下所反映出來不同社會的樣貌罷了,幸福根本沒有一個完整的定義,或者是真真確確的理解。我認為真正的幸福,是從心底出發,不受他人影響,不限制於世俗的眼光,不被人們的言語控制,能跟隨著自己內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大大方方的做自己。

每個人都想有更好的物質資源,更好的生活和更優越的環境,這是人類的本性——永遠把目光放在更長遠的地方,但也因此,盲目不止的攀比,隨意的支配自己的身體,卻違背了幸福的初衷——跟隨內心。我們總是去追求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卻不曾靜下心來看自己擁有什麼,忽視了當下每一個珍貴的瞬間。其實把目光放長遠來看,也許一萬年後,屬於人類的一切痕跡都會被抹去,我們的去與留在這個看不完的宇宙中根本不值一提。我們所創立多輝煌,多偉大的歷史或事物對這個宇宙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但如果人們能換一個角度,把從物質上的追求轉為精神上的追求,把對金錢和財富的關注減少,對自己的期望值和關注放大,多留意身邊的人和事,那一定會展示出一個與你所幻想過截然不同的人生。

精神上的富足遠遠要比物質上的堆積更寶貴,我們所認知的財富在幾百年後,也只是一張張紙錢,當我們真正要離開時,那些所謂的珠寶首飾都是些身外物,我們實實在在能帶走的,只有我們在世上創立屬於我們的精神和信仰,這是難以磨滅的靈魂。

少女眨了一下眼,眼前出現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那是少女睡房的天花板,少女從夢中醒來了。她的腦袋,她的心告訴自己,剛才的夢非常精彩,她想回想那個夢,腦袋中卻只有一片空白,和因不想上學而產生的頭痛。那一切就像沒有發現過一樣,或是說本來就沒有發生過。

少女翻過身來,用雙手把自己沉重的身軀支撐起來,然後坐在了床上。她睡眼惺忪的伸手尋找自己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手機的瞬間手機的屏幕便亮了起來。她看了顯示在屏幕上的時間,剛好是鬧鐘響前的一分鐘。「鈴鈴鈴⋯⋯」她動一動手指關掉了鬧鐘。

少女打開了身旁的窗簾,溫暖的陽光在一瞬間被撒進原本陰暗的房間,照亮了房間中的一切物品,書本、電腦、校服⋯⋯以及原本不太精神的少女,她彷彿披著一件由大自然贈予的披肩,並如戲劇中的女主角般,坐在聚光燈下,就如一切視線都在自己身上。

少女打了一個哈欠,便動身下了床,慢慢走到房門,離開了房間,走進了洗手間。

家中的洗手間中裝有一面,能同時照到兩個人的上半身的大鏡子,而且因母親時不時便會把鏡子擦乾淨,少女總能在鏡子中看清自己的瞼。少女一邊刷牙,一邊觀察自己今天的外貌。

一如既往白皙透光,甚至有點蒼白的瞼龐上是一頭烏黑的長直髮,稍為有點兒亂。白皙且偏圓的瞼上有比大部分人都要端正的五官;包括有點乾燥的嘴唇,大小適中的鼻子;少女側著頭,看到自己鼻梁偏高,再把視線移到自己的眼睛上。

少女擁有一雙引以為傲的大眼睛,深褐色的瞳孔被帶點淡藍色的眼白所包圍,眼尾稍微向下,又長又濃密且繞起來的眼睫毛,以及像偏圓的檸檬的眼形,一切都令人覺得少女就像化了眼妝一樣。少女低著頭,眼睛卻一直盯著鏡子中的眼睛看,少女的眼睛因向上望而睜得更大更圓;少女又凝視著自己的瞼,感覺那不是屬於自己的瞼,真實感就如洗手盤的水,悄悄地流走,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少女刷牙洗面後,便熟練的快速換上校服,然後朝客廳,那淡黃的燈光走去。母親早就準備好了早餐,靜靜地坐在一旁滑手機。少女坐在了飯桌前,拿起了筷子開始吃母親準備的公仔麵。少女注視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個動作少女都有意識去做,就像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的收縮,骨頭的存在,和血液的流動。

今天少女在拿筷子的瞬間忘記了怎樣用筷子。

少女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看社交媒體上的消息,今天似乎也是無聊至極的一天。

吃完早餐後,少女執拾書本和文具,不久後便出門了。

今天天氣好得令人可怕,萬里無雲,天空由藍漸變成淺藍,再化成白色,但那並非雲,是光。因為沒有雲層的阻隔,陽光肆無忌憚的入侵街道,為早上被寧靜和睡意支配的街景,添上一抹神彩,令在陽光底下走過的人們都瞬間精神起來。

少女正在心中數著拍子,同時把注意力放在四肢上,控制著它們的動作。少女因腳傷,走路不禁變得一拐一拐的,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便忍受著強楚,強行把自己的腳步修正。這時少女開始雙手抱胸,她知道自己會稍微把頭抬起。

走到學校,回到課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後,少女看了看在課室前方的鐘,距離自己起床的時間已過了一個小時,真是快,她心想。

「今天中文課要做甚麼來著?」「那部電視劇你看了嗎?」「話說昨天我爸說⋯⋯」年輕的聲響和反覆的紙聲佔據了課室,同學們的談話內容,化為一個又一個各有特色的字,浮現在腦海中,彷彿少女把一切都聽進腦中。

人類真的無聊至極,每天都煩惱著一模一樣的事,彷彿他們的字典就沒有進步二字,更沒有驚喜所言,真是無聊至極的一天。少女心想著。

「○○○!」少女被叫了名字,有一位同學想問她一點事,她回答過後,繼續趴在桌上等待第一堂課的開始。

這時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驀然湧上心頭,她又回想起以往別人叫自己的名字的片段,又回想起一筆一筆寫下自己名字的情景,既真實卻又虛幻;彷彿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東西,少女彷彿在熱鬧的課室中,在無聊的人聲中迷失了。

那真的是我的名字嗎?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句話。

原本清晰可見的一切在剎那間化成了畫,用木顏色筆、水彩和鉛筆畫成的畫;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化成一段又一段簡單的音色;少女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一隻手,沒有溫度,冷冰冰得就如一具屍體一樣,沒有活著的感覺;少女抬起頭,看著精神抖擻的同學們,感覺自己離他們越走越遠。

一切真實感就如老師走進課室後的人聲,在一瞬間消失。

……彷彿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愁緒

考試的成績甚是不如人意,回家的路上只覺深秋的夕陽有著一股蝕骨的冷,我一個人在大道中行走,渾身都在發抖,我的心在顫抖。我看不清眼前的路,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覺得心煩意亂,我環顧四周,空蕩蕩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我知道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走著走著,眼淚慢慢地模糊了視綫,手中慘白的考卷也捏的更緊了。

我回到了家,母親看了我一眼,一言不發,但眼裡的失落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我衝進房間,我的心,就像一片在狂風中旋轉的葉子,一時在這裡,一時在那裡。我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落葉,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最近成績下滑,慢慢地喪失了昔日的光彩。唉!我於那狀元相比不過腐草之熒光,而他則是天空之皓月。魚仍是魚,沒能躍過那龍門便不知何去何從。我不禁嘆了口氣,經歴了那麼多的努力,在天空中飛舞,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魚還是魚,終其一生,都要在別人的笑聲中度過。鯉魚躍龍門,不是為了成龍,而是為了活下去。就算我一次又一次躍起,也只是激起一絲波瀾。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將我們包圍,我不過是這個金字塔的養料,那一本本厚厚的書籍,就像是一棟棟摩天大樓,包圍了我們。在大樓倒塌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一聲祈禱。

仍未忘同學眼中的不屑,窗戶漏進的風伴隨著冷意,攜著同學的嘲笑。我別過臉,繼續背著書本,我也想讓父母臉上有光。想起母親常常對我說:「孩兒,不是我苛責。我只是怕妳在通天路被絆倒。」作為母親,她苦心教誨,只願我能有出息,以書香勉勵我,不因天賦貶低我「走出去,只有一條通天路,我等布衣豈能不從。」這句告誡似乎依舊在耳邊徘徊。她希望我能改變一切,衝上雲天,成功遷躍。她仍付出著自己全部的愛,笨拙卻沈穩。對於她所做的一切稱她一聲「孟母」也不為過。可是正如鯤鵬亦能騰起於江河蒹葭,孟子的成功是因為他是「孟子」,我不過是一介書生。想到這裡我便感到滿腔憂愁,若是沒能躍過龍門那我人生價值又是什麼。下次考試正在虎視眈眈,我該好好地複習了。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是愛情,是金錢,是家庭,還是需要,抑或是付出,我迷茫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的心情很不好,在這漫天的雪花中,似乎有無數的憂傷。哎,苦讀了那麼久,到頭來卻是一張蒼白的試卷,怎麼能不讓人失望呢?我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一種揮之不去的迷惘和無力感卻是留存在心中。青春雖然絢爛奪目,卻夾雜著憂鬱的藍色。人生中的一些無奈,學業的些微不順,都讓我的天空湛藍而又清冷。漸漸地,我為自己編織了一個藍色的繭,用淚水講述著青春的痛苦,憂愁將我環繞,唯有藍色的哀傷陪伴著我。

我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和人們擦肩而過,消失在人群中。初來自墜魂,終歸葳蕤墳。我曾經把自己比作一團火焰,在風中辨別是非,但實際上,我只是一個書生,隨著塵埃一起跌落。

只剩自我感慨的命,誰去聽?歸於靜。不甘僅能感慨的命,誰去聽?飛絮萍。

致畫家先生

畫家先生,你好嗎?我發現最近春天也要到了,不知先生你房子附近的那些花花草草,是否也已經開始冒尖了?想起來,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嗎?我想你可能記不太清楚,可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我依稀記得,那時的我穿過那片群青色的湖,波光粼粼,熠熠生輝,繼而來到了花海。我自幼在花叢間長大。對我來說,碧綠的湖水雖美,卻沒有我的落腳之處。而花海不僅絢麗燦爛,百花齊放,最重要的是有我一席之地,更是我的棲息之所。

我拍著我斑斕的翅膀,在花海中翱翔,無意間發現了不遠處有一所磚紅瓦頂的房子。外界的傳聞說,房子裡頭住了與世隔絕一位畫家,畫家的畫,只有三種顏色,黑與白,白與灰。我很疑惑,為何畫家的作品只有灰階的色調,卻不見其他色彩?一開始,我確實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後來,我會偷偷溜到你身邊看你畫畫。我記得你很常在大自然的環境完成作品,有時候,會看到你在花海中就地擺好畫材畫畫;有時候,會見到你在香樟樹底下拿著鉛筆速寫;又有些時候,會發現你坐在湖的邊上完成作品。說實在,我真的很佩服你的作品,明明只有黑、白、灰,卻能傳神地把周遭的環境,呈現在畫裡。但你的畫卻又與一般技術高超的畫家不一樣,反倒是多了一味難以言喻的無助感。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對先生,你的了解,也僅限於傳聞,故我也開始對你產生好奇。

再後來,我好像更常溜過來看你畫畫。一直以來,我很害怕打擾你完成作品,故我也只在背後偷偷摸摸地觀看,又或者,偶爾在你的周圍裝作路過。不過我的演技好像太拙劣了,你還是發現了我。

  「小蝴蝶,你也喜歡看我畫畫嗎?要不,再靠近一點?」

我記得你是這樣跟我說的,我就小心翼翼地落在你的肩膀上觀看。除了看作品,有時候我也會偷看你。我始終無法忘記,眉宇間溫柔似水的你,可我總是看不透你的眼神,你的眼神深邃得就像塞納河中的碧水,看起來深不可測。我總是時不時感受到人的視線注視著我,我總是在想是錯覺嗎?還是你也在偷偷看我?

不過我也發現,這好像不是錯覺,畫家先生你好像真的很喜歡看我。可能是因為我有五彩斑斕的翅膀?又或者是因為我時而笨拙的樣子吧。日復一日,漸漸地,你還會跟我說說話,逗逗我,我便開始察覺到你比以前愛笑了很多,不知道你是否發現。昔日的你,可能就像宇宙中被遺忘的星球,但是後來,你也漸漸地開始有了溫度,就好像,被遺忘的星球,終於被看見了一樣。

「你,真的很特別,是你讓我看見了不一樣的色彩。我感知不到世間其他的色彩,唯獨你,卻是彩色的……」

你還記得嗎?那天的你跟我說了好多話。我也才知道,原來你並不是因為喜歡這些顏色,而是在你的眼中,這個世界就只有這幾種顏色。我很慶幸,我能成為你眼中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而在我的眼中,你又何嘗不是呢?

漸漸地,你好像開始不喜歡我會離開。其實我一直都是,每當適逢黃昏將至,我便會離開,等到第二天我再回來。可你好像不太想放我走。一開始,你會把我放進一個金絲籠裏面,對我無微不至,夙夜照料,等到畫畫的時候,便會放我出來。老實說,當時的我,其實很不理解為何要困住我。再後來,你找來了一個琉璃瓶,把我金絲籠轉移到琉璃瓶裡頭。琉璃瓶的空間更小了,我真的很不自在,故我也一度嘗試反抗,奈何我力氣真的太小了,怎麼反抗也無果。我很生氣,當時的我也沒想到這個剝奪自由的牢籠,是先生你給我的,成為了我的枷鎖與牢籠。

霎時間,琉璃瓶蓋子悄悄地擰開了。你當時的神情,像極了做錯事的小狗,看到你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也予心不忍生你的氣了,那時候,你小心翼翼地把我托在了手心上。

「我不強迫你留下來。畢竟世間萬物,遼闊無邊的世界,便是歸宿。你從來不是我的附屬物,把蝴蝶歸於花海,還你自由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抱歉,是我的不對。」 你向我道歉道。

我想其實你那時候掙扎了很久,你也是為了顧及我的感受,才決定把選擇權交予我的手上,讓我決定去留吧?不過,你知道嗎?我從始至終,也沒有打算真的離開的念頭。我對你的感覺,貌似不知從何而起,開始有異樣的情愫,是因為朝夕的相處?是因為你的才華?還是因為你獨有的色彩,我也好像逐漸分不太清楚。我真的從未想過離開,我也離不開你,只是當時的我,無法理解你為何要這樣做。不過,後來你也想通了,不再強行束縛我,故我一開始想要生你的氣,也霎時在那一刻一筆勾銷了。

我看遍了世間美好的事物,卻不及畫家先生你帶給我,獨特的感覺。其實,我也真真切切地捨不得離開你的身邊。所以那時候的我,才選擇留了下來,我又一次飛回了熟悉的肩膀上,在心底默默承諾,要陪伴你,守護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可我也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沒防備地來。我好像剛剛才決定留在你的身邊,卻得被迫分開了。可能是心底的承諾,上天沒有聽見吧,所以我這一次,恐怕失守承諾了。

不過畫家先生,你別擔心,接下來我會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那裡也有色彩繽紛的花海,也有磚紅瓦頂的房子,波光粼粼的湖,我想恰好對應了你說過的那句:「把蝴蝶歸於花海,還你自由。」而這一次,我真的要回歸自由了。

對不起,畫家先生。我想跟你說的話,我沒有辦法像人類那樣開口和你表達。我只能寄托於他人的夢,來跟你暢說我心底的聲音。倘若我知道離別原來這麼快到來,我想我不會在琉璃瓶裡頭掙扎反抗了,畢竟這樣還能見到你多些時日。

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既使你貪得無厭,我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