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覺得農曆七月是個奇怪的月份,既有浪漫的七夕,也有恐怖的七月十四,兩者相隔不過七日(以中元節的計法,應是七月十五日),予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當然如果仔細斟酌,傳統的說法是七月鬼門關大開,我們整整一個月都能看見人們在路旁燒街衣祭亡魂,也看到各區的盂蘭勝會,因此牛郎與織女的七夕浪漫相會,是被一整個月的恐怖氛圍所包圍。
七夕的浪漫或多或少與詩詞有關,雖然這節日在香港已經式微,甚少人提起,但每逢農曆七月七日,在互聯網上總見到朋友貼出各種相關的詩詞。最熱門的一定要數秦觀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當中名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把牛郎織女一年難得一次的見面,昇華到做一分鐘朋友,夠回味一世的境界,真是寫出很多世代人的心聲。
然而,總有人不認為這份浪漫是甚麼一回事,甚至覺得它不過是詩人詞人的美好想像,硬生生地塗上很多修飾。唐朝崔塗的〈七夕〉一言道破這種浪漫背後的「恐怖」——「年年七夕渡瑤軒,誰道秋期有淚痕?自是人間一周歲,何妨天上只黃昏」,簡單來說,前兩句大抵是說「年年都有七月七日的相會,是誰覺得牛郎織女分開會傷感和痛苦得要落淚」。讀完這兩句,大部分人都認為詩人太無情,一年才見一次面,為甚麼不愁苦啊!崔塗卻在後兩句指出大家犯了一個毛病,就是人們只是用地上的時間去計算天上的時間,我們不是一直以為「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嗎?那麼牛郎織女分開不過只一陣子,連黃昏也沒有到,何來悲傷呢?
你可以說崔塗的想法恐佈,破壞了詩人詞人一直苦苦經常營造的淒莫想像,也又可以說他的想法,揭露了人們如何美化一件事物。我喜歡後者的解釋,不是嗎?我小時候就經常想每月都有十五圓月夜,為甚麼只有中秋時,人們才抬頭看月啊,難道只有當天是蟾宮開放日,供人欣賞麼。農曆七月和八月,浪漫與恐怖,一線之間,悉隨尊便,任你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