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時候沒有疫情,人們可以活得很自在。他們就如此圍著一個垃圾桶走來走去。這是室內禁煙後的奇景,幾位煙民圍著露天的垃圾桶或吞雲或吐霧,偶爾把煙灰彈在煙灰缸上。這行為有個比較正面的詞語,叫做「打邊爐」,可是我看著他們,總有英雄遲暮的感覺。我不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麼吸煙,但因香煙而產生的英雄感和豪邁特質,卻在室內禁煙後,不但消失得無影無蹤,還附帶了陣陣「落水狗」的唏噓。
我不習慣棒打落水狗,我只習慣旁觀,那天,就剛好看到那麼一幕。原先我沒有留意他,但當一個男人滿口微言地從「邊爐」退出來,回到妻子的身邊,我就留意到他。我不知道男人跟妻子說了什麼話,但從男人不屑眼神瞟視的方向,我就看到男人極之鄙視的他。
我看著站在垃圾桶旁的他,初初沒有察覺任何異狀。他穿著一件淺啡色的汗衣,腋下夾著一支白開水,十分寫意地享受著手上的半根香煙。他身邊也有不少吸煙人士,男女老中青,但每個人都跟他保持幾步的距離,彷彿他的周圍有個保護罩,自動燒毀任何靠近的人。我跟啡衣漢以及煙民們隔得有點遠,並不知道他的言談和舉止會否有特別嚇人之處,當然我更加不知道他的體味和口氣。
男人在跟妻子說話時,手上的煙正好燒掉一半。妻子顯然有點不耐煩,想男人快些吸完煙跟她去購物。男人只好帶著不屑的眼光走近垃圾桶,把煙頭投向筒頂。啡衣漢見男人放下煙頭,再看看自己手上那差不多燒盡的香煙,索性把自己的那一根弄熄,再拾起男人放下的煙頭。
啡衣漢熟練扭開白開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再把一條水柱吐在馬路上,然後二話不說,就把男人的煙頭啃在口裡,慢慢享受原先不屬於自己的煙。看著這據為己有的一幕,我禁不住想起經濟不景氣時,傳媒拿快餐店「二手飯」做文章的報道。我從未看過人吃「二手飯」,卻親眼目睹眼前「二手煙」事件,頓時覺得有些受不住,就你在餐廳吃火鍋時,突然有鄰桌的人拿筷子去挑動你那鍋裡的食物。
我還知道另一種「二手煙」,聽說有些拾荒者跟那啡衣漢相似,拾起被棄掉的煙頭,回到自己的地頭後再把它剪開,抽出煙絲,再用紙把雜亂的煙絲捲曲起來,成為一支新生的煙。
想著,男人與妻子緩緩走進商場,他還不時回頭看著啡衣漢。我猜想那男人應該有一段日子不會再回到這垃圾桶旁,至少應該不想跟啡衣漢相遇吧。他已經如此落難,還要捱著啡衣漢的棒。啡衣漢手上的煙,就是他的棒,一面燃燒著自己的生命,一面打著男人的咀。
我在那兒看了十多分鐘,啡衣漢漱了四次口,啃了「五支煙」。煙民來來回回,惟他仍在。我忽發奇想,不如把這一幕拍下,然後弄成反吸煙的宣傳片。然而,當我想起時,人已經坐在巴士上,像煙霧般離他們很遠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