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點人(駐站作家)

《蝙蝠俠》有一個歹角,叫做謎語人,擅長利用各式猜謎遊戲去考驗對手。這個角色外形上最大特徵除了一身不堪入目的綠衣外,就是衣服上或身邊總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問號」,這種打扮無論是現實,還是放諸動漫真人電影裡,都是挺怪形怪相。當然,在現實上,我們不曾見過如此打扮的人,不過另類「問號人」卻總是圍繞著我們身旁。

「問號人」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人就像謎語人般,不斷出題去考驗身邊的朋友。當然,這類人很擅長打開話題、製造氣氛,不過有時候過了火或遇到不適合的環境,就希望他能夠靜一靜,回心一想,這種人大抵是出於善意的。第二類人就是遇事必問,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總問過明白,問得徹底有助理解,也方便行事。當然這類人有時候挺煩人,普通很容易理解的事,甚至不用理解也能順利進行的,被他一問,難度往往倍增。第三類人是擅長製造問題,沒錯,他沒有發問,但他的言行本身就能製造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例如簡單做一張海報,他不但可以錯漏百出,改完這個錯誤後又會製造另一個錯誤。

我喜歡與第一類「問號人」相處,不用我打開話匣子,就有無窮無盡的話題;我相信很多人也不會喜歡第三類「問號人」,偏偏我們身邊就有很多這種人,而且還要一起工作、做功課,通常我們會把這種人調離重要崗位,免得令工作的難度由一變二,由二變四,幾何級遞增。至於第二類「問號人」,我本身就是這類人,因此,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煩人,也很難想像別人怎樣跟我相處。為免令人反感,有時候我會以觀察代替發問,遇到一些難題,我會嘗試觀察師長、同學怎樣解決,從中「偷師」,我初初學寫詩的時候,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寫得不好,但假如問老師的話,就會變成老師替我寫,而且也不能每個地方都細問,於是我就以觀察代替發問,看名家、看同學的作品,從中發掘自己寫不好的因素。最後,我用了差不多整個週末,發現到問題所在,也從同學詩中「獸」、「牛」得到啟發,寫出幾首野獸詩。

其實,除了「問號人」外,我們身邊還有林林總總的標點人。「句號人」是擅長終結話題,還是處事圓滿呢?「省略號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抑或說話吞吞吐吐呢?「感歎號人」喜歡長嗟短歎,還是總掛著一臉令人惋惜的病容呢?標點看似單一、呆滯,實際上卻充滿無限可能,一切都源於你,寫下標點的人。

 

我的體質(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人生有一些福氣是你從來不會察覺,就像現在放在我案頭的梨子。我猜想無論過了多少個年頭,每次看見梨子,都會想起父親。這不是朱自清〈背影〉的內容,父親在火車站買橘子的親情大感動那種,而是父親體質偏寒,每次吃完梨子,深宵都會「寒咳」發作,要咳好一會兒,才能入睡。

按中醫的說法,我應該是又熱又燥的人,很容易屯積一團火,喉嚨痛、牙肉痛經常發作,卻不怕寒涼的食物。同事喜歡吃蟹,卻不能多吃,吃多了身體受寒,各種毛病就會一起襲來。我卻沒有這個苦惱,吃蟹,多多益善。同事很羡慕這樣體質的我,實際上我也有自己的煩惱,我不能喝含奶類的飲品,咖啡、奶茶,差不多每一次喝也會反胃,作嘔卻吐不出來,非常難受。不知道多少次,喝完咖啡後坐巴士,胃部不適,不住咳嗽,弄得乘客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以為我染了什麼重病啊!

朋友中不乏患鼻敏感的、濕疹的,每次看見他們的痛苦狀,我慶幸自己不是其中一份子,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處。我的指尖是不能碰到塵的,一旦碰到塵,就會痕癢大半天,縱使不斷洗手、抹手,那痕癢的感覺也不能輕易消除。這看似不干擾日常生活,但我有一段時間在一間二樓書店工作,書店主要售賣詩集、和其他類型的文學著作,為了增加收入,曾幾何時設了兩個舊書專櫃。每次有舊書來,我尚未觸摸到,就感到指頭發麻。其實不止舊書,有些國內運下來的新書也曾在沙塵中顚沛流離,到我手時,翻閱的除了是閱讀的喜悅外,也伴隨著難以止息的癢。當然,我喜歡閱讀,經過一些舊書攤,也忍不住要觸碰一下那些罕有的著作,每次也需要大半天指尖才恢復正常。

為免敏感發作,我在後來工作的出版社長期放了一對勞工手套,不過戴了手套後,指尖的觸感差了,有時候難以抬起整箱書,甚至連幾本書也拿不穩,曾經試多次整包書脫手,跌在地上,圖書散滿一地。權衡後,只好除下手套,用自身意志拼命抵抗痕癢。我慶幸自己有點福氣,同時不能避免在某些事情上,必須有另類的付出。

香蕉變臭事件(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傑這陣子鬧鼻塞,不但每夜被兩個鼻孔折磨得輾轉難眠,苦不堪言,連帶吃什麼也提不起勁,甚至覺得「食之無味」。幸好他靈機一觸,記得小時候媽媽教過的方法,就是在臨睡前,在人中塗抹少許藥膏,然後用力吸幾下,或花香或草香就會滲入鼻腔,不但鼻塞全消,更覺心曠神怡。這方法確實有效,不但讓傑可以安睡,也重拾飲食的樂趣。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

這夜他看見爸爸在超市買回來的香蕉,二話不說就狠狠地咬下去。當然在剝香蕉的時候,他記起某大明星的方法,從香蕉的尾部開始剝起和咬下去。事情就是如此發生,他才咬了一口,就覺得香蕉的味道很怪,再多咬一口,就立即吐了出來。很臭,怎會這麼臭!他喜歡吃臭豆腐,也不抗拒榴槤,但從來沒有吃過這麼臭的東西,如果必須找個比喻去形容,他只能說這香蕉的味道簡直像腐屍一樣,縱使傑從來沒有吃過腐屍,不知道它的味道如何。

傑漱完口後,就開始責怪爸爸定是又為了節省一元幾角,在水果店購買快要腐爛的水果。然而爸爸卻告訴他是在超市購買,有單為證。那麼定是超市售賣次貨,爸爸卻說兩老吃了也沒有發現不妥。傑擦了擦鬍子,像名偵探般,開始研究問題所在,心想難道只有他吃的那條香蕉變壞了?望著其他未吃的香蕉,他又真的不敢再去嘗試,嘔吐、漱口,弄了大半天,那陣臭味還殘留在口腔之中。

應該不是香蕉出事,是你生病了?爸爸說。我怎會生病呢?我的嗅覺才剛回來,精神和胃口都挺好,而且世上應該沒有一種病,會令到病人吃東西時覺得東西變臭了吧!難道是剝香蕉的方法?這更奇怪,絕對沒有這個可能。最後他的結論是他吃那條的香蕉變壞了,別無其他原因。

翌日早了下班,可以回家吃飯。才吃了一口,傑就發現不對勁,那臭味雖然不濃厚,但很熟悉。是昨夜的臭味,怎會這樣子呢?難道是上次補牙的物料漏了出來,一定是這樣子,從小就看這牙醫,三十年過去,牙醫老了,手法也差了吧。他狠狠地刷完牙、漱完口,卻沒有發現牙齒有任何受損、破爛的情況。

是怎麼一回事呢?傑想著,不經意打開了藥膏,又在人中起勁地抹上去,用力吸了一口氣,腦際頓時清醒過來,禁不住試了一口藥膏,果然是這種臭味。一切謎題解開了,是鼻塞的緣故,他塗抹了過多藥膏,殘留在唇上,不慎把它們連帶香蕉也吃了,才令到香蕉變味了。傑為了自己的發現樂了半天,同時也開始責怪藥廠改了配方,令氣味變得難以入口,一切與他塗多了無關。這夜他睡得安穩,臉上還不時露出微笑。

已讀不回(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意外就這樣子發生,偉還沒有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手機已迎頭砸下來。當然這種意外,天天也發生在每個人的家中、每個人的床上,只要你躺在床上看手機,就無可避免周公拿手機擲向你,永不落空。當然很多時候,偉跟大家一樣,稍微回過神,就繼續拿著手機,或繼續看或繼續睡,當作沒有事發生一樣,可惜他今天實在太疲累,沒法掌握這個生命裡微小的傢伙,任由它從手中滑下、擲中面門、倒在床上,然後翻了幾個筋斗,自殺式跌在地上。

哎喲,他意識到是什麼一回事,但今天實在太累,他完全沒法作出任何補救的動作,只得繼續睡,一直到稍為能移動身子,他才從地上拾回那個只能輸入指令的手提電話。他暗責自己大意、魯莽、懶惰這些其實完全沒有不相干的詞語之後,發現最最最最不妥的地方,是這個電話變成只可讀,不可以回。

7時13分,一個朋友群組彈出了生日祝福的信息。原來今天是心的生日,群組內有六人,每逢有人生日,大家都會約出來見面,但因為疫情或疏懶的關係,這兩年已經沒有再約出來,一切都壓縮成簡單的祝福圖片。偉想打些有心思的句子,或用符號砌一朵花或一個生日蛋糕,但看著各人的祝福句子,他只能成為旁觀者。

8時10分,是波友說昨夜球賽直播的結果,另一個波友立即說他的愛隊真的輸得不值,偉很想說他沒有看直播,叫他們不要再說下去,無奈電話完全沒有反應。然後,大家就開始預測今晚的賽果,有人言之鑿鑿說某隊必勝,某隊有計時炸彈,彷彿大家都是未來學的先驅。他想揶揄幾句,但看著有少少龜裂的畫面,他完成無能為力。

他呼了口氣,今天是星期天,理應睡至中午才起來,但今天的節目看來要換成去修理電話吧。他起床,梳洗,挑選衣服,同時看著那些不住跳出來的信息,已不敢想像別人收不到他信息時的妄測。他是有信息必秒回的人,這麼久沒有回信息,大家會怎樣想他呢?遇到意外?生病?被隔離?還是簡簡單單,生氣呢?

——生氣?我怎會生氣呢?他的脾性一向很好,友善、溫柔,怎會生氣呢?不,前幾天我才揶揄了心的新衣服不好看。昨夜才譏笑過波友支持的愛球不入流。他們會否因此誤會了我呢?

偉愈來愈不敢想像大家怎樣看他,換好衣服正打算外出的時候,才記起好像有個備用的電話,不過好像前陣子才借了給媽媽,但媽媽好像又還了給他。反正店舖仍未開門,他仍有時間,於是他在衣櫃、雜物櫃、書櫃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個前幾年被他淘汰的電話。太幸運了,他迅速換了電話卡,打開了舊電話內,但軟件太久了,要逐一下載、更新。等了一小時後,終於可以使用了。他打開通信軟件,瘋狂回覆生日群組、波友群組、舊同學群組、家族群組⋯⋯然後跟大家如常交談。

當晚,他拿著新電話,躺在床上,周公又再次襲來,電話再次擲在他的面上,如蘋果掉中牛頓的頭上一樣,他立時醒過來,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大秘密——他沒有按入信息,信息不會變成「雙剔」。雖然他「已讀不回」,但沒有人發現他「已讀不回」。太妙了,他笑了,然後沉沉睡去,抱著他的電話,等待下一次被智慧之神擲中。

三十秒(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又浪費了三十秒。

強這樣想的時候,三十秒已經流逝了一半。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想法,但這陣子每次手機熒幕顯示出「三十秒後有獎勵」的句子,「虛耗人生」的感覺愈發強烈。

因為疫情的關係,他盡量不外出,閒時唯一的娛樂就是上網、打機和煲劇。不過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當之處,人生彈指一瞬,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是很好的選擇。

然而就在那一刻,當他看到重複又重複的「三十秒」電子廣告時,就覺得這三十秒虛耗得十分不值得,假若他不是躺在床上,他一定會去浴室照照鏡,看看自己容顏如何在三十秒中變得蒼老、蒼白。

於是他就開始想,應該利用這三十秒去做點有意義的事,他第一件想到的就是不如泡個杯麵吧,但三十秒實在太短了,不要說泡,連打開櫃門找出杯麵撕杯蓋湯粉和那些泡水後會發才的食材的時間也不足夠⋯⋯

第二件想到的事不如跳去Facebook、IG看看朋友的動態,可是他才按過去再按回來,那獎勵竟然消失了。他痛恨遊戲商、廣告商的精打細算。

第三件想到的事⋯⋯

強想了很多可能性,可是沒有一件事是行得通。他想放棄,想普普通通閉目養神。然而腦袋在這刻又不爭氣,竟然浮起了〈最後三十秒〉這個中學作文題目。

看似很荒謬的題目,但人生無常,疫情好,意外好,天然好,人為好,人無時無刻不是在倒數。他的姨婆雖然病情與疫情無關,但確實在疫情期間逝世,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他看著手機上「三十秒後有獎勵」的句子,開始幻想三十秒後自己突然暴斃,然後或在天堂或在地獄,當權者問起他臨終在做什麼,他實在答不出口自己當時在這個很無聊的三十秒中怎樣度過。

我應該做一點比較「有型」、「文青」或有意義的事。於是他離開沙發,走近窗邊,看著窗外那幾棵有五層樓高的大樹、聽著似遠還近的鳥聲,深深呼吸了一下。

叮噹,獎賞剛好來了⋯⋯

倒霉的一天(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你今天醒來,發現渾身不對勁,靈魂好像住進了一個不屬於你的軀體內,不但渾身疼痛,眼皮更不住跳動,這一切都是你先張開右眼之故。當然你下床的一刻拐了拐,塗花生醬時麵包脫手翻了在桌上,都令你覺得今天是倒霉的一天。你回頭,看著睡床,恨不得立即跑回被窩,重新由昨夜夢見奈何橋、喝過孟婆湯開始,再做一次投胎的夢。但你知道自己沒有時光回溯的能力,錯過了的十數秒時間就只能讓它錯過,你伸手去拿另一塊麵包,叮囑自己這一次必須拿得穩。

麵包塗好了,你才發現沒有煲水,水瓶、杯子空空如也。你看著麵包,已經可以幻想乾巴巴吃它的下場。你只可以撕下一小片麵包吞服,那怕你今天很想吃花生醬,也不能沾上半點。你目光游移,看見水龍頭,同時也瞟到雪櫃。喝生水應該不怕吧,外國不是可以直接打開水龍頭就喝嗎,但這裡是甚麼地方,你腦裡開始浮起喝生水的代價,你搓搓肚子,不知道是安慰肚餓或幻想中的肚痛。

好了,不能再胡思亂想,要趕著去赴人生的盛宴,今天不能遲到。你打開雪櫃,記起冰格有幾顆冰粒。打開了,果然不負你的期望。你吃了一顆細小的冰粒,心情變得輕鬆點,決定出外走走。你走到走廊,發現四處都很靜,或許有鄰居向你打招呼,但你記起不能隨便與人談天,就只好詐作不見。你下了樓,肚子抗議的聲音就來了,你才記起看見冰粒之後,忘記了肚餓,現在記起已經沒有時間,你只能硬著頭皮走出大廈,走到社會之中。

街道上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你開始有點方寸大亂,生怕自己不能混入他們之中。你開始模仿他們的行動,當然你的行姿仍如昔日,很快就暴露了身份,甚至倒在地上。你記得魯迅筆下的大小眾如何圍著出醜者指指點點,也開始害怕自己頸上的小痣會被發現,用盡力氣把襯衣向上拉高,不料就露出肚皮上的舊傷口。你開始怨恨沒買大一點襯衣,更開始怨恨今早起床時候的不順利。今天的所有倒霉,都是由自己睡醒的一刻開始。如果睡醒的時候能夠先睜開左眼一切都會變得順利,你如此相信,也如此安慰自己,但一切無法逆轉,你已經過了倒霉的一天,那怕那一拐只是很輕微,你曾吃了少許麵包和咬過冰粒,以至沒有途人恥笑過你跌倒地上,但你依然想從頭來過。你這麼一想,不自覺得已經到了黃昏,很快又要入夢,又要走奈何橋⋯⋯

小傢伙(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我的視力一向不錯,從前靠著街外的燈光,凌晨在家中走動也不用亮燈。但近來每夜到廚房喝水,總要先打開光管,否則就要步步為營,生怕驚動那小傢伙。當然,最真實的想法,是怕驚動那小傢伙後,牠突然在我面前走過,嚇得我打翻水杯。

我家一直不容許其他小動物存在,蚊子、螞蟻、蒼蠅,十居其九不是被消滅,就是被趕走,惟獨這小傢伙,我們一直容忍牠。相對起來,牠的外形比蚊子、螞蟻等更不堪入目,我們之所以可以讓牠在家中走動,全因相信一件事,就是牠會殺蚊子,還一廂情願地相信牠會吃蟑螂。說到這裡,你或許已猜到這小傢伙是甚麼了,沒錯,牠就是粉紅色的壁虎。當然牠有其他名字,但怕引起你不安,還是叫壁虎這個比較中性,或帶點威武的名字吧!

我害怕一切小昆蟲、小物體的,小時候住公屋,睡在上格床,旁邊剛好有個小洞讓街外的電話線、電視線等進入屋內。突然有一天發現有幾頭小螞蟻從洞口爬進來,不但嚇得立時醒過來,還整夜不敢睡。據父母說,必定是家中的食物氣味吸引了牠們,翌日放學回家立即清潔了一遍,可是仍然沒有令螞蟻「過門而不入」。後來,父母教了一個方法,就是用蒜頭抹在螞蟻走過的路,消除牠們留下的氣味,隨後的大軍就沒法跟隨氣味走進來。試了幾次,螞蟻果然少了,但偶爾仍有冒失的來探路,於是我索性把整顆蒜頭塞進洞口。自此,螞蟻之患除去。

小傢伙比螞蟻更大,形相更可怕,不過我倒不怕牠。一來牠會吃蚊子,是有益於一家人,二來看過幾篇網上雜文,或小說,都說在日文裡,壁虎的名字即是「家守」,家中的守護者。梨木香步有本作品叫《家守綺譚》,大抵是用壁虎角度,去寫家中的奇幻故事。

不是所有小昆蟲、不速之客,我們家都會趕走,有時候我們還希望牠們能多留下來。每隔一段時間,我們總聽到小昆蟲或拍翼,或撞上窗子的聲音,抬頭一看,就會看到一頭飛蛾,想到的不是燈蛾撲火這成語,就是「你」又來了。在中國人的傳說中,過世的人會化成飛蛾回到自己或親人的家中,去探望親人。我們也知道這種說法或多或少帶點迷信,但與親人分別太久,總會思念,總會渴求一看,於是蛾來了,我們的美好想象也來了,想像一位久違的親人來聚一聚。當然這親人是誰,我有我的想法,父母各自有他們的想法吧。

媽媽曾經親眼看到小傢伙吃蚊子,但我沒有看過,因此我也只能像美好地想象蛾是故人般,一廂情願地相信牠是家的保護者,像座敷童子保護我們的家吧!

一題兩寫:海(徐焯賢)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那是比海還深的思念。他知道。A也知道。但知道了又如何,我們都知道很多事情,卻沒法去改變它。A經常說,我們一直處於停滯的狀態,這次出國是很好的機會。是嗎?他不想離開,他剛剛受到上司的賞識,升職在望。那麼,你留下來。於是他留下來,別無選擇。是否別無選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二十年後的某個晚上,他一定會覺得後悔,但這一刻,以至很多個晚上他都會選擇忘記這件事,這一個女子。

不過在未忘記她之前,他們仍保持線上通訊,他也開始發現有很多與她一樣的朋友,滯留在異地,而未能回家。B也是其中一位,她的合約本來在上年已經到期,但疫情爆發後,她選擇留下來。她是他的中學同學,過往沒有太多交往,求學時期可能連話也沒說過,好像是在同學聚會後大家才交換通訊方法,純粹禮貌式交換那種。

那一天,他看見B背後的意大利風景,就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在威尼斯嘛,真好。」「不好,全城封閉,那是舊照片。」「是嗎?」「是的,我在這裡已經比原定時間留多了個多月。」他們的話閘子就此打開了,那是A提出分手後的第28天,如果是二月的話,可以說是一個月之後的事。自此,多少個失眠的夜晚,是B的話拯救了他。他仍然記得披著棉被聽著B分享在法國南部吃豬雜丸的情景。「外國人吃內臟嗎?」「為甚麼不吃呢?」他覺得不可思議,B像打開了他的世界,這是A從來不跟他說的話。

日子是如何度過,他並不知道。全城的人也不知道,在家工作、網上開會,沒有煙花、沒有旅行的日子,人們過了一天又一天。他慶幸還有B跟他分享異地的風情。有一天夜晚,他買齊材料,跟著網上的食譜,做了幾顆豬雜丸,還學著KOL裝模作樣地拍下照片。他打算跟B分享,可是等了一整個晚上,他還是等不到她上網。他開始擔心,上網看新聞的時候不期然翻到歐洲各地染疫和死亡人數。

他著急,但沒有甚麼可以做。他下了樓,沿著海邊散步,剛巧看見一名女子對海大喊,她脫下口罩,叫聲很嘹亮。他隱隱約約聽到一個陌生的法國名字,和一些思念的話。他也想跟著她呼叫,但他沒有,他的教養告訴她,海是用來游泳、橫渡,不是拿來呼喚,他從不相信對著大海呼喊,就可以把話傳到遠洋的傳說;更不相信叫喊完後,心情會變得輕鬆點的講法。

過了三天後,他終於收到B的信息。B說:「我跟他分了手,他說分開太久,感情淡了,分開吧。」似曾相識的話再一次呈現在他的面前,他的心竟然很痛很痛,過了很久很久很久後才跟她說:一道門關上,另一道門就會打開。當天晚上,他開始構思說服上司讓他到歐洲公幹的借口,甚至有了假如上司不批准,就自己成立公司遠走他鄉的打算,當然這夜入睡後,他做了一個邊吃豬雜邊對著大海叫喊的夢。

一題兩寫:海(鄒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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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文律。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現為香港高等教育科技學院(THEi)語文及通識教育學院副教授。創作以小說和詩為主。喜歡優雅的天鵝和呆萌的水豚。)

港島東面的辦公室望海,陽光明媚的日子放眼看去,戴著口罩的她總幻想法國南部海岸的海水,是否擁有相同的顏色。他是否站在那無盡的大洋前面,喝上一口普洱茶。

去年舉辦的品酒會上,她負責接待來自尼斯的他。他是一名品酒師,頭髮和鬍子都修整得妥貼整齊,西裝筆挺的模樣,專業而沉穩。

公司裡就數她的法文說得最為流暢,每次有來自法國酒莊的代理人或客戶,都是由她接待或充當翻譯。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當他為一瓶來自尼斯的葡萄酒解說歷史和酒體特色後,明顯過早有了醉意的陳總以有點蹩腳的法文問他,品酒師是否千杯不醉?他以波瀾不驚的微笑和純正的英語回答,不醉的秘訣在於自制,只有自制的人才懂得佳釀。全場突然陷入一片靜默。正當她儘力管控表情,試圖打圓場之際,陳總出乎意料地哈哈大笑,一點不惱怒。全場陪笑聲不絕。只有她發現,老闆的臉閃過一絲陰霾,像暴風雨下的海。

活動結束,她送他回去下榻的酒店。十二月的尖東海傍迎來冷冽的風,吹向二人因為酒精發燙的臉。維多利亞港對岸的燈飾在墨色海水上照出一波又一波霓虹。

臨別前,他一臉不好意思地為了自己懂得英語而道歉,卻不認為自己當時的話說得不夠得體。她但笑不語。事實上,她從來沒有要求過解釋,只覺得這份孩子般的執拗,有幾分可愛。

之後的幾場品酒會,他主動提出用英語講解。老闆想他用法語,好突顯公司請來純正的法國品酒師,還請她當說客。但她最終還是拗不過他,老闆亦只好妥協。

誰知道,憑著他的滿分自信,八分專業和兩分幽默,幫公司接連簽了幾張大單,連陳總出手也比平常闊綽,還嚷著要請他帶團參觀尼斯的酒莊。

「看我這麼厲害,妳是否應該帶我遊覽一下香港?」看他孩子氣的笑容,在酒會與酒會之間,她領他逛香港的中上環,看日落時分的大澳。事實上,每次請來外國客人,她都會按照對方的喜好和氣質,帶他們到幾處香港別具特色的地方遊覽,保證讓客人對香港留下美好印象。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她帶了他去九龍城的茶莊喝自己最喜歡的古樹普洱。「這種茶可以解酒,雖然你從來不醉。」看著他那副試圖適應普洱的沉香甘醇,不知是痛苦還是苦澀的表情,她便想起年輕的時候,那個被父親牽來品茶的自己。她希望稍後通過社交網絡把酒會的照片發給他留念。誰知他放下茶杯,說自己除了電話,只用電郵。「想保有自由的人,千萬別掉進社交網絡織成的網。」看他一臉認真,差點把她說服得想要立即刪除手機上的各種社交媒體應用程序。「這種茶,有意思。」他自言自語,又喝了一杯。離開茶莊前,她送了足夠他放滿半個皮箱的茶葉。他笑著說,這是叫他以後都不用再來香港的意思嗎?

別後的日子,她常常給他寫電郵,告訴他生活裡瑣碎的喜悅與憂愁。他則給她用紙筆寫信,給她寄來親自拍攝的尼斯風景照。她把這一切都細細收好在首飾箱,彷彿收好那些陳年的普洱茶葉那樣。直到突如其來的全球疫情大爆發,讓她和他的聯繫,停在那張他最後寄來,站在天使灣喝普洱的照片上。

她想方設法地嘗試與他聯繫,但無論是電話、電郵還是書信,依然音訊杳然。

她有想過飛到法國找她,甚至人都來到機場了,突然接到獨居母親的電話,關心她的近況。她才赫然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抽身。

這天,她獨自來到馬灣,迎著海風,脫下口罩,看著那片翡翠色的海,把心裡想跟他說的話都呼喊出來。

也許海會知道,那是比海還深的思念。

一題兩寫:大夢想家(徐焯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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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有一個夢,他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有這個夢。總言之,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然後就被『謀殺』了。」

如果只看以上的文字,你一定把它等同於「從前有個小明,然後就死了」這則笑話,但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我歸納某名篇,你一定覺得很驚訝,為甚麼有夢的人,要被殺呢?

當然,如果是普通人,做夢是應有的權利。但偏偏這個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機械人。近日在工作時,聽見電視台正在播動畫《遊戲王》最新篇章,說一個AI突然做了一個可以稱霸宇宙的夢,當他以為自己是宇宙最強時,不夠兩集他的硬件因負荷不來,死機收場。看著這集,我不期然想起這個我一直很喜歡的故事。我們曾經認為機械人、AI是模仿人存在,可是我們卻經常否定他們,不承認他們人類的身份,更不讓他們做夢。

小說的名字叫做〈Robot Dreams〉,直譯為〈機械人之夢〉,是美國科幻作家以撒.艾西莫夫(Isaac Asimov)的名作,故事中的小科學家因為動了手腳,令到機械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於是引來小科學家的上司親自動手,重新裝置過該名機械人的思緒,令他不能再做夢。上司懼怕的那則夢是那名機械人夢見一名機械人帶領著一群機械人反抗人類,這情況在人類世界當然不准許,更令上司驚懼的是那名機械人夢見的領袖竟然是那機械人本身。人類一直主宰機械人的生命,怎會容許機械人反抗人類呢?

人工智能是現今科技發展重要的項目,怎樣平衡人類與機械人的權利是很多科幻小說、作品的題材。同樣近來在電視台播放的《幪面超人》,也以人工智能作為素材。以撒.艾西莫夫在他的作品裡,曾經提出過「機械人三定律」,包括「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機械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法則發生衝突」及「在不違背第一或第二法則之下,機器人可以保護自己」。機械人做一個攻擊人類的夢算不算是違反三大定律,實在可圈可點。不過,從一系列人工智能、機械人的故事引發的討論,絕對跟倫理有關,更簡單來說,就是機械人算不算是人。

科幻小說的使命是甚麼,實是見仁見智,我的其中一種想法是它是能夠反映現實某些特點,〈機械人之夢〉既前瞻機械人的未來,也是對現實某些群體受到壓迫的呼應。很多科幻、奇幻作品也有如此共通點,《猿人襲地球》、《X-MEN》等不是述說在社會上被壓逼、被歧視群一群的夢想嗎?每位科幻作家都應該有個大夢想,就是希望社會能夠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將末日鐘的指針撥前幾分鐘。你雖然未必是科幻小說家,但也希望是個大夢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