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橋上(駐站作家)

青衣曾經是一個離島,但隨著不斷有新橋梁建成,離島之說徒具其名。曾幾何時,這個地方只有兩條行車天橋——南橋和北橋,而當時荃灣工廠區仍然很熱鬧,屯門公路當然「由始至終」都交通繁忙,因此只要有輕微的交通意外或維修工程,長長的車龍就會像海水泛濫一樣,倒灌進青衣區內。因當時尚未有鐵路,遇上那樣子的情況,要離開青衣,就只可以乘船(如果還有班次的話),或徒步經北橋走出荃灣。

有一段日子我在父親的工廠做兼職,上班走北橋是每天例行公事。家和工廠正好位於北橋的兩端,在我家乘車,其實不用五分鐘就可以到達工廠,但搭乘巴士,到了站還要步行十五分鐘,而且上班時人多,幾分鐘車程,等候外加步行竟然跟我走橋的時間差不多。有一段時間曾跟父母搭乘的士,但這麼短的路程,司機的臉色通常不好看。我不喜歡看臉色做人,索性選擇步行。青衣北橋是少數可以人車共行的跨海天橋,走在上面,確實體驗到另一番的樂趣。

從長安邨出發,走上北橋,起初是上斜的路段,由於路程不長,完全不辛苦,過了後來建成的青衣城一節,就是平坦的路。不久,就是下坡路,意味快要下橋。由於設計的關係,行人路和車路之間有少許距離和高低差,沒有刮起什麼令你步行得特別辛苦的大風,橋的另一面是海,可以看到荃灣沿岸的建築物,海濱花園、工廠大廈、碼頭、屯門公路等等。自幼前往荃灣都是坐車,步行的感覺相對奇妙得多,細小的樓房因自己的腳步慢慢地靠過來,然後變得高大,有一分「踏實美」。而且新界的市鎮就是有種「分隔美」,不像部分區域般,幾個地步沒有明顯分界,甚至混成一區,然而從青衣前往荃灣,從一個熱鬧的地方走到另一個熱鬧地方,中間不算荒蕪,卻可以讓你靜下來。

我後來才知道橋下的海峽有個漂亮的名字,叫藍巴勒海峽。我跟很多青衣、荃灣居民提起,他們都不知道這名字。當然知不知道海峽的名稱,無礙我們生活,但如此具異國風情的名字就此被埋沒,實在可惜。這幾年有不少朋友來青衣找我「捉精靈」,我都會提起這海峽的名字,他們都會覺得極匪夷所思。通常說起這名字的時候,我們剛巧離開青衣城,背著北橋往南走,前往碼頭吃甜品,朋友看到的不是荃灣的高樓大廈、海濱長廊或碼頭,而是另一面的荃灣墳場。用一個俗一點的比喻,北橋就像一把利刃把荃灣分成住人、住鬼的兩面。我不知道墳場與藍巴勒之名搭不搭配,我只記得少年時怕鬼,很少走橋面向墳場的一面,印象只有一兩次,都是由於面向荃灣市中心那面橋面要維修,幸好當時我弟弟也會一起前往父親的工廠,有膽大的他陪我,一切也變得理所當然的平靜。

順帶一提,我年少時喜歡穿拖鞋上班,那一年暑假如此步行幾十次北橋後,腳掌邊沿的皮長變得硬了,極不美觀,這是北橋給予我身體的記憶;而走在橋上最令我擔心的是橋面以石板磚舖成,磚留了疏水的缺口,每次走在上面,我都會緊緊握著鑰匙,同時嚴防錢包從缺口跌下去。手機嗎?我那個年代怎會有手機啊!我必須坦白,我有多年沒有走在橋上啊!十年?二十年?應該是更久遠的日子。父親的工廠在九十年代初北移,走北橋的機會變得絕無僅有。然後我唸大學,若遇上塞車的話,我第一個做法不是步行至荃灣轉車,而是索性不出門。如果不幸出了門,又錯過了上學時間,我通常在荃灣下車,吃一頓豐富的午餐,再然後就乘車回家。我應該找一天重溫舊夢,重拾過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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